第二十五章 太子殿下
且不说崔崇为了自家早慧的孙儿而忧心。.
这日,崔瑾在提前禀告了老爹后,便乘车赴约。此次,与李大郎约好一同到西市去逛逛。在宣阳和崇义两坊交汇之处,二人见面。到西市,要经崇义、开化等五坊。已近年末,家家户户都开始过年的准备,街上比平常要热闹许多。
“表弟,为兄见你怎消瘦许多?听说姑母生产时你接连弹奏了几个时辰,还因耗神过度而晕倒,手指也破了,如今好些了么?”李大郎关切地问。为了方便聊天,他也坐进了马车。
崔瑾将手伸出来,笑道:“多谢大表兄关心,小弟早已无碍。”
李大郎握着那手仔细瞧了瞧,见果然已不见半点伤痕,这才放心。责怪道:“你呀,虽担心姑母,但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体,姑母知你为她晕倒,她心里该是如何着急?”
“是,大表兄教训的是。祖父和阿耶也令今后不得再如此费神了,还让小祥子他们看好时辰,一旦超过时辰便不许我读书习字和练琴。”崔瑾笑道,“其实,还是怪自个儿的身子太弱。小弟已禀告阿耶,年后便开始学习武艺,想来那时小弟的腿脚已灵便了。”
“这也好。请的哪位师傅?”李大郎问。
“还没呢,也不用马上取功名,不用学那杀伐之功,不过是多些锻炼,让身子骨强壮些罢了。而且,小弟抚琴时,若时辰稍长一些,便感力不从心,而那字画,也总显笔力不足。”崔瑾道。
“我大唐乃马上得天下,当今圣人更是文韬武略无不精通,而那些有开国之功的武人,无不是成为国之重臣。时年八月,朝廷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张公谨为副总管,前去征讨突厥。前些时日,突厥俟斤九人领三千骑兵降唐,拔野古、仆骨、奚等酋长也帅部众降唐。其后,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进京朝圣,牂牁酋长谢能羽及兖州蛮入贡,党项酋长细封步赖降唐。这些,无不彰显我大唐天威!故此,读书固然重要,但练武强身也不可忽视。”李大郎说得眉飞凤舞,极为振奋。
大表兄说的极是!”崔瑾倒也赞同。.2yt.la唐代侠义之士迭出的朝代,不少剑客背负剑囊、游历四方,以彰显出英雄气概。文人也不似后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上马提剑杀敌的并不在少数。如那被后人誉为“诗仙”的李太白,便能“一射两虎穿,转背落双鸢”,可见武艺之高强。所以,在唐代,文人拥有一身武艺并不是媳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能文能武才更是仕大夫的标配。上辈子崔瑾只是基于练身学了太极拳,还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武艺,就不禁有些憧憬。哪个男儿没有英雄魂?
这日天色甚好,便挽起了厚厚的帘子,只余一层薄纱,冬日的阳光透过那纱帘洒进车内,影影绰绰地映射在崔瑾精致的脸上,那迷离的目光、挺直的鼻梁、樱红的唇瓣、淡淡的笑容,让李大郎不禁呆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放在那张脸上。
崔瑾一惊,随即回过神来,笑道:“大表兄,是小弟脸上有甚东西?”
李大郎忙垂下眼,缩回手来,轻咳一声,道:“是为兄看花了眼,以为表弟脸上有灰尘,不料却是那阳光。”心里却是砰砰乱跳,深怕崔瑾不耻自己的行为。
崔瑾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一笑了之,还自我嘲笑道:“说到这张脸,小弟就有些无奈,阿耶一直嫌弃,说男儿家怎能长得比小娘子还秀气,可是,这不是爹娘给的么?能怪得我?况且我不是年纪还小嘛,以后长大了哪能还这般清秀?而这也正是小弟要练武的原因之一了。”说着,捏了捏自己细嫩的脸。其实,自己也挺担心的,每回照铜镜看到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便心生忧虑。如果以后仍是如此该如何?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欢娘娘腔。如此一来,他更是坚定了练武的决心。
虽然在长安城内不能纵马而行,但道路宽敞无塞车情况发生,所以聊着天,很快也到了西市。这里,较之东市来说更是活跃,不仅有各个阶层的唐人,还有不少打扮怪异的胡人、肤色如墨汁的昆仑奴,杂耍的,叫卖的,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表弟,这里不少酒肆有胡姬侍酒,若是被哪位达官贵人及文人士子看上了,可以与店主商议买回府去。此外,有来自波斯、大食的胡商运来玛瑙床、无孔珍珠、各种药材及波斯三勒浆、龙膏酒、葡萄酿等西域好酒,再从此处收购丝绸、瓷器、金银器、茶叶运回去,还有高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商人……”李大郎介绍道,随即赶紧澄清,“为兄也是听说,这西市也只是来过两三次而已。.”
崔瑾记得唐代文人中对胡姬的描述很多,如李太白便曾写下“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和“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在千年前的大唐,能见到如此盛世,崔瑾也不由兴致勃勃。
只是,因已近年关,上街买东西的人多了,马车行驶起来逐渐缓慢下来。李大郎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路上,自己能出来的时候可是不多,特别是近来事情繁琐,几次都未能出门,所以便道:“表弟,行进如此慢,为兄以为还是骑马吧,让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便是。”
崔瑾有些为难,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和腿脚,道:“可是,小弟尚未习驭马之术。”
“这有何难,你我兄弟共乘一骑便可。”李大郎笑道。
其实,崔瑾倒是更愿贵祥带着自己骑马,毕竟贵祥也是成年人了。只是,看到李大郎热切的眼神,便只得咬咬牙点头同意。被贵祥抱到李大郎的马上,崔瑾有些紧张,这毕竟不是前世所骑的那些温顺的、供人闲玩的马匹,不由紧紧揪住马鬃。李大郎拍拍他的肩,笑道:“表弟且放心,为兄会保护好你的!”将他环抱在怀里,拉住缰绳。
崔瑾有些自嘲地笑笑,将身体紧靠在李大郎胸前。骑在马上,果然视野更宽,与车中完全不同。前世,他也不是好动好玩之人,有限的几次骑马,也不过在马场慢跑几圈。若是在野外纵马而行,又该是怎样的情形?他不禁有些期待。
“表弟,骑马好玩多了吧?其实,为兄倒是羡慕那些突厥人,在无边的草原上自由飞驰,渴饮青稞酒,饿食牛羊肉,朝看东边日,暮观西方霞,随遇而安,无拘无束,该有多好?”见这距离侍从也听不见,李大郎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崔瑾皱了皱眉,道:“叔父想必对大表兄管教甚严,平日也极少带你外出吧?”
李大郎叹道:“是啊,为兄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都不如。若非听闻你那番‘风声雨声读书声’之言,阿耶也感颇有道理,又见为兄认识你之后,见识大涨,才许十日出门一次,可这长安就这般大小,时辰又有限,能听到看到什么?哎,与你所言之‘井底之蛙’有何区别?而那些老师,虽有才德,却整日便是之乎者也,但凡一点小事,便引经据典,让你羞愧得以为自己便是那千古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妥,但人无完人,何况我才多大年纪,肯定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啊!难不成他们生来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大道理谁人不会讲,书上写得清楚呢!”
崔理有些同情和理解他了。怪不得这孩子竟然会羡慕那些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突厥人了,哎,整日只见头顶那片天,接触同样的人,听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便成年人也受不了,何况正是思想活跃的孩子?而且,这年龄的孩子,隐约已有逆反心理,若只一味地指责,告诉他,你必须这样做那样做,稍不如意就吹胡子瞪眼,孩子不反感才怪?所以,后世网络上才时有报道孩子因压力过大或跳楼自杀或离家出走或自报自弃走向犯罪的。引导,关键还在正确的引导。当初自己不也经历过么?
李大郎又道:“表弟,你知道为兄有多羡慕你么?虽然前几年你一直无法言语,但姑母姑父带着你四处寻医问药,直到姑母再次有孕才稍有疏忽。但在你能言语后,姑父便将你看作眼珠子般。可是,为兄呢?作为嫡长子,从小长在祖父身边,阿耶一直在外忙碌,阿娘忙着侍奉祖父祖母,打理府里的事情,直到两岁,我才见到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依旧很忙,好不易回来,也不过匆匆一见。我不知道,为何别人家的孩子都能长在爹娘身边,只有我不能?阿娘很温柔,可是,那份温柔不仅是对我这个嫡长子,也是对所有人。我不得不努力学习,无论什么我都比别人学得好,我担心阿耶阿娘会对我失望。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依然留不住他们的目光。终于,阿耶回来了,不走了,我被接回府里。但是,伯父和四叔他们却容不下阿耶,祖父也不喜阿耶。有一次,伯父请阿耶赴宴,阿耶一回府便开始吐血。我吓坏了,以为阿耶就要死了。幸好,阿耶保住了命……”
崔瑾的心逐渐冷却。李大郎将他越抱越紧,全身颤抖。耳边,是李大郎低沉的喃语。
“我还记得,那个清晨,阿耶带着阿娘走了。我被丢在深宅高墙内,外面传来阵阵厮杀声,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嫡长子,我不能让阿耶和阿娘丢脸,还得咬牙安慰那些幼小的弟妹,安慰阿耶的那些妾室。第二日,我的那些堂兄妹全都消失了,自小便与我一同长大一同玩耍嫡亲的堂兄妹,却再也不能见到……”李大郎的声音有些虚无。
崔瑾闭上眼,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既然能重生,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呢?他坐直身子,苦涩地道:“我该称您为‘太子殿下’还是‘大表兄’呢?”
“表弟?”李大郎的话戛然而止,缰绳一勒,马匹停下。“表弟这是何意?”
“您不是当今太子么?”崔瑾淡淡地笑道。
李大郎身体一僵,嘶哑着声音道:“表弟还是知道了?可怪为兄隐瞒于你?为兄也是无法啊!难道,就因为那个身份,你我便不能做兄弟?”
“那就要看您如何选择了。若只愿当兄长,小弟便视你为‘大表兄’;若要当太子殿下,那么草民便视你为君。”崔瑾道。
李大郎(李承乾)心中一喜,忙问:“表弟果真还愿意与为兄结交?不怨为兄欺瞒你?”
崔瑾轻轻一笑,道:“谁没有秘密?何况如你所言,虽不是同宗,但按辈分而言,你我确实是表兄弟啊C啦,前面有几家胡商的店铺,我们去瞧瞧?”怪不得阿娘不知道李氏哪房有如此聪慧出众的孩子,而祖父、伯父和阿耶每次听说要与李大郎见面,都是欲言又止。其实,这个孩子只是从小缺少关爱罢了,逐渐在渴望中枯竭,在渴望中失去理智,就如后世极为普遍的问题少年。若是,有自己的正确引导,或许,这历史又不同了吧?他也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好C!我们这就去瞧瞧!”李承乾不由喜笑颜开,驭马行到那排胡商店铺前,翻身跃下马背,然后伸手去接崔瑾。
崔瑾眨眨眼,道:“还是不劳烦大表兄了,让小祥子抱我下来吧!”
李承乾一看那高度,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