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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作别

    十月初九,卿妆上家来和邓钊媳妇道别。

    邓钊媳妇的身子比她的早个把月,如今走动已是不大便宜,邓和是个稚童爱玩闹,她陪不动他就给他买了只大白鹅,卿妆来的时候她们就坐在屋檐下看孩子拔草喂鹅玩。

    圣旨是三天前到的海陵,冯勋兴许是被朝臣折腾的退了步,借着卫应被人投了毒的名头表达内心深感不安,忆起卫氏为大殷立下的汗马功劳,特地开恩将卫家老小尽数迁出皇陵。

    迁出也不白迁,女眷不用抛头露面,叫软禁在衙属名下的一座宅院里,有专人看管;爷们儿须得养家糊口,一一发到两广各个州府衙门里任笔贴式,理理书簿混个月俸勉强度日。

    冯勋心里明镜似的,海陵除了三年前地动过一回日日风平浪静,这会跟掏了耗子洞一样,大的小的提溜出一大串来,卫应是把持着朝政四年的人,要说不是他做的手脚哪个信?

    可心里明白不顶用,抓不住真凭实据治他的罪还被反将一军,再恨也得笑脸相迎,为了显示自个儿大度是个仁善好君王,还得给卫氏一个容身之所。

    放虎归山也没辙,谁叫自个儿手底下养着堆扶不起来的阿斗?单说那个逃窜到赫特的徐同安吧,身为皇帝的老师起头给皇帝脸上揍巴掌,再疼再跌面儿也得忍着,忍辱负重这么些年皇位好容易到的手,不能叫个*熏心的老头儿全给糟践了。

    这招笼络人心的方式很奏效,上蹿下跳卫党的旧人终于能消停会,安安分分埋头办差。冯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真筹划着等海陵的事儿一了,就得把卫党就成一网打尽,卫应在海陵天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再能耐也玩不转。

    他心里有了谱,旨意下的就利落,宣旨的衅门路上没怎样耽搁,宣了旨意就让卫应和老太太拾掇拾掇一块挪到海陵城里,等安置好了人他们也好回转交差。

    卿妆的行李早叫拖出去放在自个儿的小宅院里,这会进海陵城仍旧住在那儿,昨儿王先生来请脉高深莫测地说了句奶奶的身子六个来月了,正是要紧的时候万要诸事都要想开些,莫要郁结于心。

    她想着大约给老太太诊脉的时候,他听着了几句话旁敲侧击报信来了。那日老太太来和卫应商量怎么回绝冯令瑜时候,言语间对往日苛待她追悔莫及,那意思大约是他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不像冯令瑜得时时捧在头顶上,简直让人心力交瘁。

    这就更坚定了卿妆要在外头好好养孩子生孩子的念头,她是个混不吝的软柿子,老太太捏了快一年了也没把她如之何,可肚子里小的这个是她的心头肉,倘或被老太太拿捏了省不得她到时候得呲牙。

    为了大伙儿都轻省,她把缓和和老太太之间的剑拔弩张情势的事儿暂且搁置了,等生完孩子养结实了再言语吧,卫应嘲笑她芝麻胆儿,她就呲牙咬上两口自此天下太平。

    拾掇行李左右没她什么事儿,她四处瞎晃悠就晃悠到邓钊家里来了,邓钊媳妇边看孩子边斩野菜,她来就同她说两句闲话,“前儿就说你家那口子是个能耐的男人,怎么样,这会可叫我猜着了吧?住到海陵城里一家子在块儿多热闹,我上这十来年了愣是连城都没去过,回头等着年节里我家那口子蹲家看孩子,我上海陵城里串门子去,你可不许撵我出来。”

    卿妆笑说不能,“回头大的小的你都带着来,单给你爷们独个儿撂在家里,咱们一处做个伴儿,你也好松快几天。”

    邓钊媳妇嘴上说着欢快说着好,高兴劲儿过去了就开始担心邓钊,“他那个人五大三粗的也不仔细,不像你爷们儿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我一会不看着就提心吊胆的,大的能丢给他小的我可不敢,省得叫他磕碰着了。”

    说完话,她又看了眼卿妆的肚子问道:“你这么着,正月里头小子就该落地儿了吧?这是个大事,你年纪还小伺候你的又都是没养过小子的,家里没个贴心的不成,回头差不离了差人给我捎个口信,我上城里帮你去。”

    她是个热心细致的女人,卫家的老太太太太什么样态度,日子住的长久了谁能打听不明白,她顾忌着卿妆压根儿没提这茬,只一心顾念着她的身子。

    卿妆心里很感激,同她道了谢才笑道:“那时候大嫂子还在坐月子呢吧,我可不敢劳烦,回头等你出了月子得了闲一准儿上家里来,我才好放心地招呼你进门。”

    邓钊媳妇却叹口气,将斩好的野菜囫囵推进木盆子里,“我是外头胡打海摔惯得,可没那么多讲究,爷们儿是个粗人指望不上,婆婆厉害得伺候着,生和小子的第二天我不还是下地干活儿。那会没做成月子,这会到了天冷点儿后背就攒风,你年岁小得好好养,甭跟我似的。”

    卿妆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会离不开你爷们儿,等要生孩子时候就上我家去,做完月子再回来,再好生治治别忍着。”

    邓钊媳妇笑,说不用,“回头我上你家做惯了大奶奶,赖着不走怎么好?这就是命给你打下的烙疤你得受着,你有福分我没有这就是命,苦也好甜也好都是一时的不长久,所以咱们得待在这命的界限里不能迈步。”

    卿妆不认同她的话,去岁十月这档口她还在松江唱戏,唱戏的时候孙昭脖子叫人剌了大口子她成了凶徒,兜兜转转不过一年有余,她有了自个儿的戏班也嫁了个如意郎怀上了孩子。

    以前以为唱戏游走是她的命,如今却变成了这些,往后命还会再改变,无论好或者歹她都得迈出去。毕竟走到头的时候,她得回看来路,长长的来路才是她的命。

    当然邓钊媳妇有她的活法儿,她有她的谁都无权过问,卿妆笑笑没说话帮她拾掇了活计,走前给邓和留匣子影子戏人偶,邓钊媳妇千恩万谢给她装了兜野菜干子送她出了家门口就此作别。

    出皇陵时头个碰上的是冯令瑜,走前上皇陵来拜祭,下了銮驾执了老太太的手泪眼话别,左不过是欣喜得以出皇陵,日后保重身子骨邺京城再见之类安慰的话。

    那日老太太托病拒绝见她,冯令瑜抛开了那些铤而走险的想法跟想明白了似的,规规矩矩接了旨规规矩矩回宫里待嫁,如今再见卫家的人如同做了场梦一样,醒来除了唏嘘遗憾再生不出其他念头。

    卫应俯身参拜她,她只隔着轿帘子虚虚地抬手叫起,缓了半晌才道:“我也足了。”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晓得是有过充轰烈烈的赐婚不枉此生,还是临回邺京前能再见卫应一眼而心满意足,卿妆挨着车围子静悄悄地看了会,撂下帘子眼不见为净。

    銮驾抬起和卫氏的车马背道而驰,车轮轱辘的声响里似乎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回海陵城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卫应上于拱那儿点个卯左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说了几句话就家来了;德庆班上肇庆府唱戏去了,连个家伙事儿都没给卿妆留一片,她长吁短叹嫌日子过得无趣儿,卫应还挤兑她等坐月子的光景得闷得发慌,到时候省不得又得生事儿。

    卿妆歪在廊庑下美人靠上眯盹,听这话心头的火就蹿上来了,捏着把折扇舞得生风,“府衙簿册理完了,你振兴家业的大事儿做了几成了,内阁那把官帽椅正要跟你打照面你不理人家,还有功夫说我,瞧你德行!”

    小丫头有了身子气性就见长,敢到老虎头上薅毛来了!

    卫应搓着指头上的玉扳指眯着眼睛打量她,人腮帮子是圆润了点,像新打磨的小珍珠一鼓一鼓地泛着细腻的光华,搓着搓着坏心思就动了动,一把抄起人就搁在了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肚子凑过去跟她耳语,“你已经撇下我好些日子了,连本带利是时候清算清算,今儿可瞧没人,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就别辜负大伙儿这番美意了。”

    她扭得跟尾游鱼似的,把他腆的那张二皮脸推老远,“呔,你个臭不要脸的,你儿子眼巴巴看,耳朵支棱着听呢,做什么臭德行边待着去!”

    他勾唇加深笑意,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来蛊惑她,抄了她张牙舞爪的腕子往身下搁,喃喃低语,“这怨不着我,是它想你了,我素来是个自制的人你也晓得,可管不着它有心思见着你就生机勃勃了。”

    卿妆一霎迷茫在他的笑容里,手指没把门的还顺势薅了两把,等看着他眼睛里欲色渐深就晓得上了他的贼船了;她恨得咬牙,手底下使劲儿,凑过去将他的声音堵在嗓子眼儿里,凶神恶煞似的道:“要不切了吧?”

    他舒坦地哼笑两声,细细地吻她,“你舍得,不如自个儿来动手?”

    卿妆脸发烫,气急败坏地在他脸上咬了个牙印。

    董仪渊进门时候,月光正罩在卫应侧脸上,他看到那串牙榆识趣地退了两步,“大人,公主殿下的船打海陵出发,今儿申末到的肇庆府,镇抚司就向海陵求援,殿下已经失踪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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