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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浑水

    崔宪臣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看着卿妆,“你知道的挺清楚。”

    关于崔宪臣身边的华姑娘,卿妆也是近些时候才知道,冯令瑜初到海陵就火烧眉毛似的要将她从茫茫人海里踅摸出来,共商大计好同侍一夫做姐妹,是那位华姑娘将人给堵了回去。

    苌儿给她报信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我跟西厂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位女番子,穿妆花飞虎袍腰挎环首刀,那架势今儿才见了,什么模样呢?阿姊你见过崔宪臣吧,他变成个姑娘还配着刀,别看是七品,气势跟崔宪臣一模子倒出来的。”

    卿妆心想东厂里外上下都是拿出气孔看人,寻常人只能看见下巴颌可不都有气势么,但能跟崔宪臣一模样真不多见,不是体己就是红颜知己,总归是自己人。

    她是个姑娘,心思在常道上走到了头,就开始往风花雪月的路子上奔,如今不过是拿来试探崔宪臣,倒真格儿叫她猜中了。

    她笑着将书页倒扣在桌上,书籍上一溜簪花小楷《卖油郎独占花魁》,让崔宪臣额角狠狠蹦了蹦,卿妆不以为意,“我是个无知的妇道人家,成天闷在家里不晓得怎么打发,人闲了就爱家长里短的听上几耳朵,听来听去里就有崔大人的轶事。”

    天底下敢传东厂督主闲话的那得是包天的胆子,这样的爷们儿都不多别说是长舌的妇人了,崔宪臣知道她信口胡诌,也不以为意,“哦,小嫂嫂还听着什么了?”

    卿妆直言不讳,“这会在肇庆府明面上是找寻公主殿下,实则崔大人要找两个人,孰轻孰重您心里最有数,所以您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到我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来也不怪您,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嘛。”

    说来说去紧要的被她三言两语绕开,倒是捏着他的把柄不撒手,崔宪臣觉得把祸水往卫应身上引,叫她长个记性,“让小嫂嫂说着了,我如今是束手无策,进您家来不为别的,就为讨卫大人个主意;毕竟他是能耐人,将海陵的水搅起滔天巨浪自个儿独善其身,还给您置办宅院,这份城府委屈在此可惜了的。”

    皇陵的事早封死在修缮完毕的地宫里,坍塌的陵寝也好,死后为自个儿伸张正义的余御史也罢,只要卫应不招认谁都没辙儿把这事儿掼给他,怀疑并不顶用。

    卿妆把烫手山芋扔回去,“崔大人可太看得起阿应了,他也就府衙里一笔贴式,收罗文书簿册提笔写俩字,呼风唤雨那是崔大人这样的能人才办的来。您瞧您上徐府吃趟酒的光景镇抚司千户叫行刺了,恶贯满盈的巡抚吓跑了,您好模好样地护送公主家去人叫掳走了,您上我这儿找卫大人拿主意,这不能够吧?”

    丢了公主就是东厂的缺把子,谁都能来说两嘴他崔宪臣无能,他面上戾气纵生,软硬兼施,“小嫂嫂教训的是,不过给小嫂嫂提个醒,我跟您在这儿好声好气的说话您挤兑我不要紧,要是镇抚司曾千户来了掳了您就走,一准儿您肚子里的就得改姓曾了。”

    崔宪臣好说话那是看人下的菜碟,火气拱起谁也架不住他的雷霆之怒,打他进门起她就明里暗里挤兑他,这会掐了他的短处给提点来了,再往下言语等闹僵了谁面上也不是好瞧的。

    不待见归不待见,可得识时务,卿妆叫青安重新沏茶送来,和颜悦色地对崔宪臣道:“我跟您说的话没诓您的意思,您想公主打水路回邺京是出了海陵临时变的主意,卫大人那时候正从皇陵里出来上太守府点卯,出衙门天都黑了,公主回銮途中的事儿他怎么能知道?”

    崔宪臣不错眼地审视她,这是个惯会唱戏的女人,不动声色实在叫人难下手,只得旁敲侧击,“卫兄就没同小嫂嫂说过关于殿下失踪的事儿,或者关于殿下的事儿?”

    卿妆摊摊手,“我这人醋性大,不爱他外头有什么风流事儿,所以他在我面前从不提别的女人,昨晚上倒是说了公主,只因衙门里头派人来捎口信说公主殿下失踪了。”

    “捎口信,什么口信,问了什么,卫兄又回了什么?”

    他步步紧逼,卿妆不慌不忙地道:“衙门里问的还没您问的细,人是在肇庆府没的,上隔了大半天路的海陵来问不相干的人怪有意思的,都说东厂番子遍天下,崔大人当真没收到那位华姑娘的半点提示么?”

    崔宪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并没有,阿约的身手不差又是寸步不离保护殿下,倘或真有意外也会通知小子们增援,这么悄无声息地没影是头一回,所以大伙儿都觉得事态不大对劲儿。回头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东厂镇抚司连带着两广及海陵上下都得遭灾,卫兄也不例外,咱们是穿一条绳上的蚱蜢,互通有无才能把这个坎迈过去。”

    怎么个互通有无法儿呢,把昨儿卫应和董仪渊说的话告诉他?说肇庆府动手的人认岔了船,本来要掳走镇抚司的谁,一个没留神当不了手脚的家,将公主和东厂的人一并掳走了?

    人东厂和镇抚司是免了这趟劫,回头卫应就得功亏一篑,甭说她一知半解的,即便全盘知道卫应的谋划也得瞒的密不透风。毕竟人越多越利于行事,什么叫浑水摸鱼,就这个意思,在皇陵里瞒天过海,这会同样得故技重施。

    卿妆佯装不知道,锁紧了眉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崔大人这话说的甚是,殿下失踪是大事儿,到时候问起责来两广大官小吏谁也跑不了,回头卫大人家来我好好把您的话跟他说道说道。毕竟我是个女流没什么见识,您要不上太守衙门里去,卫大人跟值上呐,您也好顺带和于府台合计。”

    崔宪臣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他要的消息没从卿妆嘴里套出来,卿妆想从他这里打听的新闻也没能得着,两个人的心思围在铜墙铁壁后头谁也占不了半点便宜,彼此怀疑却又毫无凭据。

    他怀疑卿妆知道内情的同时卿妆也在怀疑他,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何况还跟着个身手不差的女番子,按照冯令瑜寻日的习惯料理自己都困难,再收拾个东厂的女番子简直是不讲道理。

    于是那位华姑娘和冯令瑜一块消失却没留下蛛丝马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知道冯令瑜会失踪,她只是配合这件事儿往下进行以观后效,要么不知道内情留下了什么痕迹,但是叫崔宪臣捏在手里秘而不宣。

    按照崔宪臣的本事这两件事都极有可能发生,综合卫应和董仪渊昨儿晚上的话来看,冯令瑜无缘无故的失踪就是事先被人设好的局,失踪的棋子是冯令瑜还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在肇庆府在镇抚司和东厂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么一种可能就是卫应要借机将镇抚司和东厂拖下水,借势打击冯勋的左膀右臂;另一种可能就是镇抚司和东厂内斗,和当初的西厂东厂窝里反一样好借势一家独大,但是这个买卖把自个儿也装进去不划算,姑且搁置。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就是海陵接二连三出事儿惹恼了冯勋,生怕东厂和镇抚司功高震主,拿自个儿妹子当祭品一块殉葬,捎带手把卫应也填进去。

    前两种可能对卫应的影响并不要紧,最棘手的是最后一种,按照崔宪臣的话来看他们都怀疑卫应不可能冯勋没这个念头,他一时放过卫应不可能一辈子放虎归山,东风压西风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崔宪臣不动声色地审视卿妆,她就坦坦荡荡地任他打量,捱了半晌谁也没讨着巧,崔宪臣因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我这人官做高了心眼就小,锱铢必较,小嫂嫂担待。”

    卿妆怕的是他必较到卫应身上,结果这人别出心裁,把她藏身的这处小院捅到了老太太跟前,人走了差不离一个时辰棠姑就登门了,说是老太太请小卫姨奶奶到跟前回话。

    清闲日子是过不成了,卿妆恨崔宪臣恨出个洞来,到里间换衣裳的光景备了颗丸子,等要紧关头装个伤装个死以备不时之需,再出来的时候棠姑的脸色就不大好瞧的。

    她路上引着,隐约有埋怨卿妆的意思,“我老脸说个让您不高兴的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不住一块的,老太太成天盼着您上跟前的,时时看着小爷心里头也能舒坦些,哪有您这么样避得老远的道理?”

    卿妆听这话心里头就瘆得慌,成天看孩子,怎么看,扒出来看么?她垂着眼故作哀伤,提帕子拭眼泪,“我这是没伺候好卫大人,惹老太太不快活了,蒙大人不嫌弃出来还能有个安居的地儿,再不敢上老太太跟前惹怒的。”

    棠姑笑着宽慰她,“小卫姨奶奶这是哪儿的话,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老太太不是个不能容小辈的,也是对您期望甚高才有气有喜的。如今云收雨霁了,您上跟前赔个不是,老太太一准儿欢喜。”

    她这样式的浑身上下在老太太眼里都是毛病,没一处能看顺眼,要不是冯勋下道旨,老太太还能惦记着孩子,早八百年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认错,可认什么错呢,她错哪儿了,卿妆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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