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喜无好
凤昭十六岁时被选入宫中,给五岁的段西山做了伴读。伴他有五年之久,宫中利害他也看的清楚。他本是凤家不受宠的庶出,不受重视是自然的,可官员子弟到了年龄的便要送入宫中让官家为皇子皇孙挑选伴读。那时段西山已然是边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了,其他皇子选了人,正好的剩下凤昭和甄荀。甄荀那时虽不是什么大户,可到底也是有富贵家底的,必定是不会愿意做了这等主子的伴读。凤昭瞧得清楚,那段西山路过甄荀面前的时候,甄荀下意识退了一步。凤昭原想,若是这主子要你,你就是退上十步也是无济于事。可怪就怪在,那段西山虽只五岁,却懂得识情察颜,虽有那一霎那的停顿,却不再看甄荀,而是走到了凤昭面前,他看凤昭一眼,凤昭也看他一眼,两人神色间俱是平淡。只是,段西山是真平淡,而这凤昭心里却极为震惊,毕竟,如此小的孩子竟是有这么深的心思。
不过于凤昭而言,眼前人是谁不要紧,谁做自己的主子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出的了凤府才是真事。
于是,段西山瞥过了资质过人甄荀以后,伸了手,拉住了凤昭。这一拉,就是五年。只是,这五年里,凤昭从未知晓过段西山的心思,猜来猜去,总是猜不透。
“晚上灯会,便想着过来叫你一同去。”凤昭走到他跟前,轻托住段西山手臂,将人扶了起来,原本是要责怪他大冷天的坐在此处不顾念自己身子,可又想到方才情景,便是怎么都不忍心,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出来便成了这句。
段西山俏皮一笑说:“瞧着你可比我媳那灯会呢。”
凤昭难得见他这等模样,也不由乐了说到:“是是,是我幼稚贪耍,可要你陪着我才好呢。”
段西山平日扮相妖冶,可性子冷冽阴狠,阴晴不定,少有这模样,可遇见凤昭,心里头就高兴上许多,倒是难得一见。只是,凤昭原也是那不苟言笑的人,又在刑部任职许久,端的是冰冷无情的性子。可就是这般的人,遇到一起了,竟是露出平日里难见的笑容来,倒是叫人称奇。
见他二人立于院中谈笑,云娘不由松了口气,同旁边的青竹说道:“果然还是要请凤大人来才是。”
“哼。”
这一声倒不是青竹出的,云娘侧眼一看,竟是枯枝,不由好笑:“你哼什么?”
云娘这么问,枯枝却是扭了头过去,不答话。他原本就五大三粗的,可如今倒是做这等别扭样,怎能不叫人好笑。
“问你话呢,你哼什么?”云娘见他这般,有心逗他,便是戳了戳他肩头问道。
“原本该是我带殿下出去的,我也能将殿下哄得高兴。哎,你打我干啥?!”
青竹实是听不下去这蠢货的话,当即动手打了他脑袋。可声响太大,到底是惊到了内院里的两位。青竹和云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把枯枝要恨死才好。
凤昭向枯枝这儿看了一眼,笑着说:“怕是今晚上要抢了人家谋家的饭碗了。”
“那可万万不敢,我最喜枯枝抱我坐在他肩头了,只怕你没这臂力。”
枯枝没想着自家主子这般调笑自己,黝黑的脸庞霎时红晕满布,只恨不能将头低到地底下去。
“哈哈哈。快些叫云娘替你收拾一番,咱们这就出门,今日不在家吃了。”
云娘听着那凤昭点了自己的名,慌忙的上前去:“公子今日要怎么收拾?”
“寡淡些,别让人认出来便好。”
原本还是乐意融融的,却是在听了这句话后,几人心下一阵酸楚,但好歹的面上也不显,段西山也就只当是没觉察出来。
云娘,青竹与枯枝三人并未跟去,只是送了他俩出门。云娘望着走远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几人生活在一道也有许多年了,你们谁知到咱们家这小子有什么喜好?”
青竹跟他最久,心里已经明白云姨要说什么,枯枝却还傻愣一处不知作何反应。
云姨开口:“咱们家这小子,没有喜好。”
青竹和枯枝不再做声。
段西山没有喜好。于春夏秋冬无甚感,于衣食住行不甚挑,没偏没好,活的像个木头。可只有一个人知道,不是段西山没有喜好,而是段西山,不敢有喜好。
幼时,段西山得凤昭送了一只小狗替他解闷儿,倒不是什么媳物,只是生的可爱伶俐,段西山甚为喜爱,待那小物也的确仔细。众人都知,狗儿是段西山心头好,遂是平日见着了,也都是绕道而行,能避就避,尽量不惹着这小祖宗来。
可有一日,段西山如何也寻不到这狗儿,急的只怕要哭出来。却在此时听得,凤鸣宫大太监来寻他,只说皇后娘娘有请。段西山虽是着急狗儿的事,可到底不敢再多做停留,慌忙跟着大太监去了那凤鸣宫。还未进殿,便听到狗唤声,段西山心里咯噔一下。
直到如今,段西山依旧记得那情景。他那狗儿,是活生生的被剥了皮的。
他早已呆住不会言语,只是崇文皇后起身想他走来,抬手捏纵狠捏住他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说道:“西山,皇家子弟不可有喜好,尤其是你不可有,你今日喜欢这畜生,它便是你的软肋,让人拿捏住了,你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他日,你若喜欢上什么物件儿,自有人为你奉上,只是,那时,若是有人让你杀了你哥哥,只怕你也得照做。”
“儿臣,儿臣绝不会……”
“段西山,你且记住,你喜欢什么,本宫便要毁了什么,总会让你长记性的。”
云姨只知道段西山没喜好,却不知其中缘由。她只当一个人活的克制到如此地步,却不深究。有时心疼,却也无法。没人知道段西山喜欢吃什么,喜欢四季里的哪一季,喜欢什么颜色,爱看什么书。无人知晓,就连最亲近的凤昭,也从来不知他为何成了这般。只是凤昭隐约记得,段西山成了这般,大约是从那只狗走丢了以后吧。后来,他怕段西山难过便想着要再送一只,却被段西山拒绝,此后,段西山便愈发的古怪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