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拒绝
杨柱子一边拾掇自已,一边催着老娘收拾房子,准备接人 。那杨老娘最是古道热肠。她生养了四个孩子,柱子是他的三儿子,少年离家,本来没得到她多少疼爱。杨老娘中年守寡,她前半生过得辛苦,待到柱子回乡,帮衬着三个兄弟成家立业,她就做主分了家,跟着柱子过日子,帮着照看他的衣食起居。
柱子回乡后,请人起了新房,房屋还没落成,她就托了老姐妹替柱子寻了一门好亲,这才搬了新家,就等着抱孙子享清福了。
杨老娘跟着柱子日子过得舒坦,她本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听说儿子的好兄弟萧定山捡回来个女子,孤男寡女的放在他家里不方便,一口就答应接到自家来。
儿媳妇还没娶进家来,柱子又拦着不叫她下地,杨老娘闲来无事,她正愁近来没人作伴,巴巴地就跟着柱子来接人了。
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萧家杨老娘又熟,进了院,打声招呼,杨老娘径直进了念华住的屋,走近床边一细看,杨老娘吓了一跳。
她听儿子说,定山捡回来的,是个失亲的孤女,她本以为那孤女跟前些年逃荒路过他们村子的灾民一样,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可怜,谁知一看之下,竟是个红头花色,细皮嫩肉的美娇娘。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美娇娘青天白日的,竟然还躺在床上睡觉!根本没有寄人篱下的惶恐和凄凉。
她又睁大眼看了又看,高声咳嗽了一声。美娇娘裹紧了棉被,依旧酣睡,没有睁眼起身的意思。杨老娘有些不高兴了,在床前大声唤道:“定山,睡在你床上的那个,可是你捡回来的姑娘?”
念华被杨老娘的叫声吵醒了。她收拾完屋子后,出了身细汗,晒了一会太阳,更觉疲惫,回房就躺下歇息了。大白天的,便只掩了门,并没有插上。不知不觉人又睡了过去,一睁眼,就看见个墩实的老妇人,粗声大嗓地在她床前叫唤,念华也是心里一惊,慢慢起了身。
屋外的萧定山、杨柱子听到杨老娘的叫声,觉得不妥,又不方便进屋,只走到了屋门口。杨柱子知道他老娘的急脾气,忙出声安慰:“周姑娘,那是我老娘,是来照顾你的。”又唤他娘道:“娘,周姑娘病着呢,您小点声,莫吓到她了。”
念华听了,忙对杨老娘低头福了一福,叫声“大娘好。”
杨老娘听了儿子的话,却是全身都不好了。“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咋那么容易就被吓到了?”
杨老娘知道儿子和定山的意思,是接了那姑娘来家住,除了因为她家里有个妇人方便起居,也有让她照顾她的意思。
可自己主动做,跟别人安排给她做的意思究竟不一样。她好歹是个长辈呢。儿子当着她的面就护人,这个苗头可不好,不打下去,等以后儿媳妇进了门,儿子心里只装着媳妇,她这个老娘又要往哪里放?
杨老娘环视了一周,把屋里的板凳拉了过来,放到床前坐了,开始问话:“姑娘,我来问你,你是哪里的人?家住在哪儿?今年多大?是在哪儿跟家人走失的?”
念华一看杨老娘大刺刺地坐定,摆出一付长谈的架势,便头痛起来。
这种直脾气的村野妇人不懂含蓄委婉,来软的,保不齐就是俏眉眼作给了瞎子看,没用。来硬的,念华还有些做不来,而且那老妇人是萧定山朋友的老母,且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光是尊老那一关,念华自己就过不了。
念华眼珠一转,答非所问:“大娘,您儿子是哪位?”
杨老娘心里更不高兴了,定山救了你回来,我家柱子又是要接你家住的,咋能说不认识呢?“姑娘,你都不知道我儿子是那个,你怎么敢往我家住去?”
念华吃了一惊:“去你家住?我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您家?”
“嘿—”杨老娘把板凳拉近了些,“定山这儿就他一个大男人,你留在这里,算什么?!”
屋外的萧定山杨柱子听了,对视一眼,就听念华娇怯怯地道:“大娘,那我是要去你家吗?”听到屋里的人儿没生气,杨柱子松了一口气,却不料,杨老娘炸了锅似的叫:“怎地?你还不愿意?”杨柱子忍不住推门而入。
屋里空旷,杨柱子一进屋就看见一具曼妙的身影斜靠在床头上,杨柱子僵在屋门口,有些不敢再往里进,却见那具身影慢慢地扭过头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了过来。
杨柱子心里一揪,张口结舌地有些说不出话来。杨老娘见儿子来了,快人快语地道:“柱子,你瞧瞧,她还不愿去了,这是要赖上定山了!”
“娘!”杨柱子急得直朝老娘使眼色。奈何杨老娘是个有话就说的痛快人,那管你什么眼色。“闺女这话说得!先是不认得我儿子,再就是不愿意跟我们走。”
念华低头双手绞着被角,囊囊着鼻子:“大娘,我的确是不认得您儿子,当然不能跟你们走。”那一腔子的委屈和娇怯,让杨柱子心都碎了。
“周姑娘,我是定山的兄弟,姓杨名文瑾,锦绣文章的文,握瑾怀瑜的瑾。”
萧定山在门口咳嗽一声,打断了杨柱子的自我介绍:“周姑娘,我家没有女眷,你住在这里多有不便。是我请了大娘来接你的。”停一停,萧定山索性直接说了:“你如今怕是染了风寒,你即不愿请大夫看,那去大娘家,有大娘照看着,总好过在我这里独自捱着。”
“是,是。”杨柱子急得直点头,“我娘性子虽急,却是最会照顾人不过的,周姑娘你别在意。”
“我没有旁的意思,”念华慢慢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象受了惊的小兽一般,“多谢你们惦记着!大娘是长辈,不敢劳驾大娘。”话说得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在此处逗留不了几天,身子好些了就走,何必换来换去的折腾呢?萧定山家里清静安逸,肉食管够,比起话多且密的大娘来,念华宁愿呆在这里。
杨大娘一拍巴掌,“你瞧瞧,这可不就是赖上了吗?定山,你快拿个主意吧。”
“娘!”杨柱子哀怨地看了她娘一眼,连哄带拖地把他老娘带出去了。边走边回头:“周姑娘,我娘是个直性子,不会说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念华乖巧地摇头,“你放心,我不会的。”
杨柱子的心真的碎了。原来他见两个嫂嫂并一个兄弟媳妇,因着些芝麻绿豆小事,不是跟他娘赌气吵闹,就是自己闷声抹泪,哪有周姑娘那么大度平和,善解人意的?
杨老娘还尤在念叨:“还说不认得我们,不跟我们走,哼,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挑三拣四的,难不成还要我们求她?”杨柱子直告饶:“娘,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萧定山只得跟杨老娘告罪,送了她到路口,上马车回家。
回到自家小院,萧定山看到念华躲在门框后,伸出个小脑袋偷偷往外看。萧定山不禁皱眉,大步走过去:“你跟大娘说了什么?”
“我就跟她说,‘我不认得你们,不能跟你们走’。”念华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状。萧定山冷脸看着她:“就这?”“就这。”念华可怜巴巴地点头,“我说的是实话,不知道那位大娘怎么就不高兴了。”
念华说的还真是实话,当时她好声好气地问:是不是要去你们家啊?不等杨老娘回答,她便昂了头做了个睥睨天下的模样,低声道:“我不认得你们,哪能跟你们走?”话是一样的话,换个语气意思就变了。
萧定山猜到念华定是说了什么让杨老娘不喜的话,只觉这女子刁钻。从鼻子往外冷哼一声:“我兄弟家住的是新盖的瓦房,还有大娘帮着烧水做饭,比起我这里舒服多了,”他指指门外,“你若不愿去,只管直说,跟个老人使心眼,真真是……”
念华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萧定山,我是借住在你家里不假,但你不能随意把我打发到陌生人家里去。”
见念华落泪,萧定山有些无可奈何:“你也不认识我,怎么就能住在我家?柱子跟他娘都是实心肠的好人,知根知底……”
“我不管,在河岸边你答应我了的,男子汉一言九鼎,你不能耍赖!”念华边说边擦眼泪,她以前就是替别人着想得太多,老怕别人会不高兴,结果自己就老不高兴,现在她不要再做那个贤慧人了,只要不伤天害理,她就是要顾着自己高兴。
萧定山看着她无语。自己是一片好心,既然她不接受,那便做罢吧。
萧定山转身去了厨房,去熬从镇上抓回来的药。念华嚷嚷完,心情舒畅了一些,她提起裙子悄悄跟过去,看到萧定山冷着脸给她煎药。
念华看看破旧的小院,计算了一下自己那副银耳环够不够这段时间的吃用和抓药的费用。犹豫了一下,她轻轻走进了厨房,背了手叫了声“萧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