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谈（一）
萧定山白日出去忙他的事情，有心不再管念华的事。
念华却没有这个自觉性。她觉得自己舒畅了好多，在萧定山这个有些偏僻破旧的小院里，她宽心地睡了两觉，食之有味地吃了几餐饭，身子和精神都好了不少。
本来就不习惯由人照顾，念华也不是受不得累的人。自觉能动了，她便挽起袖子，自己照顾起自己来。
萧定山出门时，给水缸里装满了水，厨房里面缸、米缸、油罐都是满的。念华是个爱干净的，先是洒扫了庭院，把房间收拾得整齐干净。又搜出萧定山换下来的衣服，该缝的缝，该洗的洗，满满当当地晾晒了一院子。
中午忙于归置屋子，午饭就是胡乱对付了两口，下午事情完毕，念华饶有兴趣地钻进厨房，接着又钻了地窖，拣出她爱吃的东西，准备晚上吃顿大的。
她拿头天剩下的鸡汤，滤掉骨渣，又往里扔了一根棒骨，熬得喷香，用来做汤底。萧定山前日带回来的几样蔬菜、蘑茹各样剩了一小把，念华将它们洗净，放在大粗碗里待用。又把地窖里的，各样肉类割下一小条，洗净切成薄片，用料腌了，再哼着歌，用力揉面团。
白天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念华准备涮上个叙锅，临了再吃上一碗扯面片，又简单，又美味。正忙活得高兴，只见萧定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自己。
为了干活方便，念华挽了头发，袖子也高高地挽了起来，线条优美的脖子和修长的手臂都露在外面，白净的脸颊处，还沾了一点面粉。她脸上有柔和的笑意，嘴里哼唱着古怪又好听的歌曲，身姿优美，从容不迫。火光映射之下，身处烟火之地的她，竟美好得象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萧定山看着她，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也怎么看都看不透。
这个女子凫水而来，大胆地拦了他的去路，非要跟他回家。却又胆小得在他家中把门窗关闭得严密。她衣饰精良，十指娇嫩，看似娇生惯养，却又勤快能干，说话办事毫无骄娇之气，可她遇到不喜之事，又毫不退让，丝毫没有温良恭俭让之感。什么样的人家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萧定山想起那些出身钟鸣鼎食，炊金馔玉之家的同袍们的说笑，有一种美貌女子，从小就被娇养着，学的都是取悦于人的技法，走的就是以色待人，以图富贵的路。想到念华可能的身份，萧定山心头一窒，竟生出了几许惆怅。许是为了柱子吧。萧定山握握拳，罢了，只要她抛弃过往，安心于室，相夫教子，于柱子，倒也是桩好姻缘。
那女子发现了他，笑靥如花地道：“萧定山，你真是好运气，我刚做好饭，你就回来了。”
萧定山“嗯”了一声作答，放下了手中的包袱，里面装了给念华置办的新衣、鞋袜、面巾，“给你的。”
念华惊讶地看他一眼：“给我的？”她一边在衣裙上擦擦手，一边小跑过去，好奇地接过包袱，当场就要打开看。
萧定山默默后退一步，忍住想要伸手帮她撩起耳旁的发丝的冲动。
念华看着包袱里的新衣新物，有些惊喜地笑：“萧定山，我的玉佩抵出去了？换了多少银子？”
萧定山没料到她会如此想，心中一恼，又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话，念华便善解人意地道：“不用告诉我换了多少银子，我只要八十两就好了。对了，”她豪气地一挥手，“给我买东西的花费，就从那八十两中扣吧！走，去厨房，我请你吃好吃的！”
念华利麻地转身，回屋放包袱，留下萧定山哭笑不得站在原地。
念华放好东西回来，袖子已经放下了，遮住了白晰的手臂。她招呼萧定山搬出冬日取暖用的叙炉，架上木炭，开始涮食“周氏火锅。”
汤料已熬制多时，醇香浓厚的香味传出去老远。萧定山看着念华素手持筷，在汤底中涮烫菜肴，倒觉新鲜。念华看他一眼，将手中第一筷菜肴夹到他的碗中:“快尝尝Ｃ久不做了，只怕没做出原来的香味来。”
萧定山尝了一口，只觉得又香又鲜，十分的可口。“很好。”他肯定地点了下头。
念华偷笑。她在周府和顾府里，都自己做过火锅，品尝的人都觉得新鲜好吃，大概在这个时空里，火锅还未出现。
“多好吃啊！你就给个‘很好’了事。”念华佯怒，鼓起脸颊看着她。
萧定山无奈地放下筷子， 他觉得“很好”，也如实表达了“很好”，怎么还算不对呢？
念华看到这个朴质的汉子无奈的苦笑，心情愉悦：“好吧，萧定山，你说‘好’时，脸上带个笑，这样就能让人信服些。”
念华愉快地帮他捞菜。自己做的饭菜受人欢迎，主理人总是高兴的。“这个我切得薄，放在滚水中，一会儿就能吃。”
萧定山看着快活的念华，心里也觉愉悦。他去地窖中取出一坛酒，拍开封泥：“周姑娘，你可能饮些？”
念华闻到浓郁的酒香，她不善饮酒，但也喜欢这欢喜的气氛，忙取出大碗：“也给我倒些。”
萧定山便给她也倒了半碗。两人举碗相庆，念华抢先喝了一口，当即给呛得直吐舌头，“好辣Ｃ辣！”这酒闻起来香味浓郁，入喉却辣嗓子。
萧定山见状大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这一刻的温馨，竟美好得恍惚。
“周姑娘，你到底是谁？”趁着酒兴，萧定山问。
念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没有不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的。尽管他们相处只有短短几天。
“我不想骗你，”念华正色道，“可我又不想提过去的事，所以，”念华端起酒碗，往萧定山的酒碗上一碰：“萧定山，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好！”萧定山一口喝干了碗中酒。他想知道念华的过去，但又怕真相如他的猜测。不说也好，永远不说，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就象柱子说的一样，过去了的，全都不作数。
萧定山往自己碗中又倒满了酒：“我那兄弟，柱子，看中你了。”“啊？哦。”念华一笑，低头吃菜。
萧定山反倒是一愣。他以为女子听到这样的话，都会羞涩扭捏。那句话刚才脱口而出，他还怕冒犯到对面的小女子，没想到念华听到了，就如同听说明天天会下雨一般的淡定。
萧定山只觉得酒气往上涌：“柱子是个实在人，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又一块上阵杀过敌，”萧定山脸上有了肃杀之气，“他若认定的人，他能把心掏出来给你。”
看着念华一脸不解地眨巴着眼睛，萧定山暗叹一声：“柱子在外拼杀了十余年，也攒了些家当，有钱有地，若是好生过日子，你这一生，也是衣食无忧了。”
“我知道。”念华转动着大眼睛，“那杨文瑾一看便知是个财主。”念华“呲”的一笑，“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定山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柱子虽说不上家财万贯，但也使得起奴，唤得起婢。即然女子都要嫁人，柱子仁义忠厚，又真心倾心于你，你一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如此良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念华被他的逻辑气到了。“萧定山，你帮你兄弟说和，说他人忠厚心眼好，我能理解。”念华气呼呼地睁大眼睛：“你说你兄弟看中了我，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没道理人家看中我，我就得感激涕零地答应。”
念华放下筷子，严肃地说：“你说他有钱有地，难道是要人家看到他家底殷实才谈婚嫁？若女子是为了他的钱财而嫁，岂不是亏了你的好兄弟？”
萧定山不以为然：“男子立业，由女子持家之。那个女子嫁人不想享用夫婿的财物？”
“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念华冷笑一声，待萧定山点头称是，大声反驳道：“屁话！”
萧定山眉头一皱，能说出如此粗陋的话的女子，怕真不是出自良家。
“让女子依附于男子，不能做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一但男子变心，女子的下场是何等的凄惨？”念华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旋即放下，忙大口吃菜。“说什么郎‘财’女貌？统统都是你们男人的小心思，用点臭钱，就想买断别人的一生。”
念华缓解了咽喉的不适，倔强地抬头看着萧定山：“虽然你们这里人人都视女子为男子的附属物，以为男子的财力可以换得女子的青睐。”
念华骄傲地昂头：“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日子，她设想计划了今后的生活。待到了京城，请韶华夫妇帮忙弄上户籍，京城天高地阔，她能总能找到办法养活自已，绣娘也好，厨娘也罢，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做个小生意，寻个尊敬她，爱护她的人，一起携手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