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夜谈(二)
萧定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显得那么的高贵骄傲。
“一个女子,不依附于男子怎么生活?”这个萧定山自小认定的道理,在此时说出,有些迟疑。
“好手好脚,怎么不能活?比如象我,”念华歪头用手指指自己。“我问你啊,我的绣活怎么样?”
萧定山认真地想了一想,点头道:“很好”。见念华挑眉斜眼看他,他一怔之下反应过来,她说过,说话时带着点笑,更让人信服。这是什么歪理?萧定山不禁笑了, 他含笑再一点头:“很好。”
念华也笑,笑得眉眼弯弯。她的左侧脸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让人一见之下更觉得甜美。“我脑子里有好多新鲜的花样呢!”她用食指点一点自己的额角,一脸的自得。
“我做饭的手艺如何?”她又热切地问他,眼睛亮亮的,让他想起大漠夜空中的星星。
“很好!”萧定山扩大了自己的笑容,重重一点头。
念华抬起下巴,对着火锅点了点,“这不算什么!我还会好几道独门私房菜,还有还有,”念华往前一趴,伸出手指冲着他勾一勾,萧定山情不自禁将身子向前一探,就听念华神秘地说:“我会做好多你们这里人不会的菜式,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点心。”
说起这些,念华自己兴奋了起来,她展开双臂,昂头笑道:“我以前真傻,我会这么多东西,竟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她双手用力在空中虚拢了一下:“我何需委身于人?我才不要为了钱财去嫁人,更不会去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外室,只要勤勉肯干,到哪儿找不到一碗干净饭吃?!”
萧定山呆呆地看着她,见到念华如此意气风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的豪气冲天。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这个小女子,他更是看不清她了。
念华见他又喝了酒,耍赖地不愿意:“萧定山,我这么厉害,你也不敬我一碗,一个人独喝,可有意思?”
萧定山含笑又给她倒了小半碗:“这酒烈,你少喝一点。”
“好生小家子气!”念华赌气般地又喝一口,“酒就是拿来助兴的 ,难得我今天高兴,你偏生要拦着我。”
萧定山好脾气地哄道:“好好,凭你高兴。”他端起酒做了个请的姿势,豪气地一饮而进。
念华也笑着喝了一口。这老酒多喝了几口,竟把嗓子喝顺了。
不知不觉,一坛酒见了底。
萧定山起身又去取了一坛,回来时发现念华出了屋,依在院中的枣树上,抬头痴望月亮。夜风吹得她发丝飘散,衣袂飘飘,皎洁明月下,那个纤弱的人儿,见之顿觉凄离。
“周姑娘,”萧定山放下酒坛,慢慢走过去,“你以前,吃过不少苦吧。”他小心地问。他以前跟人说话,从来没有这般在意过。
“苦吗?当然苦啊。”念华轻轻地道,“以前我还羡慕别人能锦衣玉食,等到自己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候才发现,天下没有白来的东西,任何事,都是要有代价的。”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笑,“萧定山,我差点丢了性命才明白这个道理,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萧定山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也抬头望向夜空。“是,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春日的夜空,如同笼罩天地的幕篱,盖往了往事,也盖住了两人刚刚滋生出来的悲伤。
萧定山缓缓地道:“想来人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
“是啊,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念华调皮地一笑:“萧定山,说说你的故事吧。” 她促狭地看着萧定山,心道:“你这么大一个人,连个老婆都没混上,伤心事一定比我多吧。”
萧定山眼睛暗沉了一下,突地大声道:“好,说说我的伤心事。”顿了顿,他借着夜色的掩护,趁着酒兴,把独处时不愿想起的往事说了出来:“我娘走得早,只留下我和秀英两人。我爹性子软,任由继母欺负我们两个。”
萧定山声音低沉:“我十四岁那年,正好朝廷征兵,我就想,继母因为我是嫡子,会分薄弟妹的家产,才苛待于我,也连累了秀英。我若是投军走了,家里即有人服了兵役,也得了清静。”
念华惊讶地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她想象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得是受了多大的欺负和冷遇,才有勇气选择离家远赴边关。
萧定山一但开了口,就不再想再压抑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在边关吹冷风喝沙子的时候,以为再不会有什么事儿,让我看不开了,”他苦笑:“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痴心妄想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人家家里却没看上我。自不量力啊!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果真是这个道理。”
萧定山用一声叹息结束了自己的回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后,心里通畅了许多。
“不是这样的,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念华严肃地纠正道:“‘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是说你想要别人看重你,你首先必须得自己看重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都要接纳自己,爱重自己。”
念华自然地捞起萧定山的大手,他的手宽厚、干燥,掌心和指尖有着一层老茧。“也是个可怜人。”念华在心里叹了一句。“不是别人钱财多,地位高就比我们高贵,”念华热切地看着他的眼睛:“萧定山,你可以去喜欢任何人,别人也可以不喜欢你,但是不能因为那些身外之物轻视你!”
萧定山虽不太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也觉得这貌似离经叛道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他重重点头:“周姑娘,你说得不错!”
念华开心地大笑,“萧定山,你也不是那么迂腐嘛。”她好奇心顿起,“那位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萧定山微笑着道:“没打听过。她家人拒了我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再提起是,心中已经没了痛的感觉。
“你那不是真心喜欢。若是真心喜欢,怎么会一声不响就不见呢?”念华越发的放松,撅了嘴道:“你是白白难过了,你对那姑娘,喜欢得不够!”
“哦?这话怎么说?”萧定山奇道。
“我是说,你对那姑娘喜欢得不够,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念华放开他的手,她现在抓他的手,太过随意,一抓竟抓了半天。
“真正的喜欢,是哪怕分开一会儿,都会想念,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来阻碍,也会拼尽全力让自己和对方在一起,哪怕她做了错事傻事也舍不得放手,她年老体衰也愿意和她在一起。你说,”念华气鼓鼓地瞪他:“你对那姑娘有这么喜欢吗?有那么不舍吗?所以说,你那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在乎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的面子。”
萧定山语塞。他原来的认知在今夜被一个小女子一再推翻。但是她听似癫狂的话语,竟让他无从反驳。他承认,她说的其实是有一点道理的。
萧定山又好脾气地笑笑,看着她有些椅地想靠回树上,身子转过去了,脚步却没跟上,一个趔趄便向一边歪去。
萧定山眼明手快,长臂一捞,顺势将她捞进怀里。那具温热柔软的身子便趴在了他的胸口。 念华一抬头,正对上了萧定山凝视的眸子。
萧定山身形魁梧挺拔,行事沉稳,平日里,念华并没太多注意他的长相,只记得此人宽肩窄腰,手长腿长,体形很好。她还暗自拿他跟周、顾两府里的那些娇生惯养出来的男儿做过比较,结论是从事体力劳动的,比从事脑力劳动的男子,体形健美多了。
这会儿近距离的在皎洁月光中,细看之下,只觉他剑眉皓目,五官俊朗,虽一身短打布衣,也掩不住英武男儿之气。
萧定山灼热的呼吸喷到念华脸上,跟春夜里的冷空气形成强烈对比。念华突地一笑:“萧定山,你长得还真好看,差一点让你给诱惑到了。”她伸手扶着他的双臂,自言自语,喋喋不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啊,竟然让我遇上了*。”
象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自己哈哈笑起来:“萧定山,对不住啊,没想到你生得这么好……”
萧定山有些赫然:“这是什么疯话?”一边小心扶了她往屋里走:“外面凉,周姑娘风寒还没有全愈,快些回屋吧。”
念华笑着应了一声,借了他的手臂,慢慢向她的睡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念华转过身,胡乱地推他向外:“我要歇息了,萧定山,你快回去吧,哦,厨房里你别管,明早我来收。”
萧定山刚收回手臂,就见木门在他眼前“啪”的一声合上了。他犹豫了片刻,象要证实什么似的,轻轻伸手一推门,木门纹丝不动,插得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