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疯狂了一夜的人儿又再次回到了平静的生活。早朝时，北荒族旧王及大王子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开，朝臣颇为担心北荒族卷土重来。毕竟，北荒王与景亲王的关系，他们都知道。
刘钰安抚了朝臣的心，并命人密切注意北荒的动静。若有异常，定会及时采取措施。
如今天汉未定，并不适合出兵北荒，若没有必要的情况，刘钰不想再添伤亡。战争是残酷的，而且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他更期盼的，是和平解决这件事。而这关键，或许就掌握在皇陵之中的刘景了吧。
而另一边，连夜离开京都的无忧在城门外茫然了。看着通往各处的路，无忧一时之间竟失了方向。视线触及某一处，似想起什么，直往皇陵的方向而去。
皇陵的守卫森严，无忧也没有硬闯的意思。她将刘钰赐给她的玉牌亮出，便由守卫引进了。京都城外那一幕，很多守卫都见过，自然对无忧有些印象，这也是她如此通畅无阻的原因。
刘景的身份特殊，虽犯了大错，但也是皇族之人，故而他并不像其他犯人一般囚禁在牢笼之中。至多就是院子冷清一点罢了。
无忧到达之时，他正同自己对弈，一如从前，丝毫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有所不满。她知道，他一直是骄傲的，从容的，在他身边那七年，她基本没有见过他脸上出现过慌乱的神色。若撇开身份和过往，他无疑是令人敬佩的。
她也说不明白为何来到这，或许是想给过去一个真正的告别，或许是想看看那个影响着她一生的人如今过得怎样。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终究是来到这里了。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刘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快速地收敛了。“青幽？没想到第一个造访这里的竟会是你。”
“王爷。”经历了这么多，无忧也没有想到她在面对这个人时，还能如此冷静。
他看了眼对面，无忧顿时会意，与他相对而坐，视线瞥过棋盘，接过他手中的黑子，化解了眼前的困境。
以子之死，谋得新生。
刘景眼波微动，将目光放在对面的女子。
这个女子，是他无意中救下的，初时只是因为她的那双眼像极了旧时的他。后来是习惯了这一把利剑，直到发现她的身份，才顺手推舟利用了她。
刘钰假死的那天，他并没有除掉她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她自己选择了那一条路。紧接着，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再次见到她，是因为洛心瑶暗杀她未果，她来王府求证。他还记得那日她的冷静理智，并没有想象中被仇恨所蒙蔽，这也让他有些诧异。
那时他才发现，他怕是并不了解这个在他身边七年的人，但他却第一次将她放在与他同等的地位。如今她一子便破了这棋局，倒让他有些意外。
“损了一子，换回这局面，可值得？”
“无忧虽损一子，但能让这棋盘的局势重新扭转，便有了赢的希望。若是不舍得这一子，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如今两路可选，无忧认为值得。”
“呵~”刘景轻笑，“不愧是忠良之后，这心思，倒随了你父亲。”
“与家父相比，无忧所做其实算不了什么。父亲要的是一片太平盛世，我也只能尽微薄之力，而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圣明。”
提起她的父亲，刘景不由得问道，“你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怎么你还能与他执子对弈？难道你心中不恨？”
无忧摇摇头，“恨，固然有过，只是，经历了这些后，我只觉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若因我的仇恨再连累了他人，父亲他们也不会安心的，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只恨，没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才一错再错。”
“王爷，你呢？如今可还恨先帝？”
刘景的手微微停顿，视线离开棋盘，望向远方，半晌没有回答。
“在无忧心里，王爷始终是那一夜于生死关头救我之人，我相信王爷心中定残存着一丝善念。如果没有仇恨，您定可以活得更加肆意。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王爷能够放下过去。”
无忧再次落下一子，棋局竟分出了胜负。方才刘景分明乱了心，这才给了她胜出的机会。棋局已散，无忧轻拂衣袖，随即站起鞠了一躬，“今日来此，并无他意，只是想来看看王爷。此一别，还望珍重。”
刘景平静无波的眼眸有了些许裂痕，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青幽，你不是那把最利的剑，却有着可以斩断一切的耀眼剑芒，你从不曾辱没了陆家的门风。”
行至院门的无忧怔了怔，轻声说了句“谢谢”，而后继续前行。话音微小，飘散在风中，好不容易有人到访的小院再次回归平静。
无忧的问题，刘景终究没有回答，但他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或许他的仇恨，早在先帝仙逝之时就已消去，只是心中的那份不平在作祟罢了。如今一切都已朝着更好的未来而去，他也是时候放下了。
而从皇陵离开的无忧再次陷入了迷茫，天大地大，她竟一时找不到归处。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弓，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至多三月，她便会长眠了吧。剩下的时间，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过完余下的日子。
思及那个正在为她找寻红狐之人，心头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不过这一想，她忽然有了去向。一切起点即是终点。
离北荒族叛乱已定的消息已过去了几日，洛轩荣重掌大权后，遂发函至天汉，以议和为名再次来到了天汉。至于其目的为何，多数人都已明白。故而朝堂之上皆是反对之声，均主张乘胜追击，将北荒族一网打尽。
而刘钰却迟迟没有应允，反而接受了北荒族的议和要求，让其进入天汉境内。
结束了早朝，刘钰回到了养心殿，看着大臣呈上来的奏折，颇为伤神。他虽是为了百姓着想，可这一举措究竟是好是坏，他也不敢保证。
几日前，有一封信函从皇陵传来，纸上只写了一个字“仁”，还附带了刘景身为皇子的那个玉扳指。
初见时，刘钰心中顿时有了想法，只是不确定自己所理解的是否就是刘景想要表达的。“为君者仁”，这是刘钰一直秉承的信念，也是很久之前被刘景所嗤之以鼻的。如今刘景传来此信，是不是表示他认同了？这一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刘钰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与北荒议和，他却有其意，若能说服洛轩荣，一切就很好解决了。只是这关键，还在刘景身上，所以他还是应允了他们进京的要求。但愿这一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他揉了揉眉间，拿起奏折准备继续批阅，偏听得下人通禀的声音。得知是傅雨宁，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
身着厚重宫装的傅雨宁捧着食盘缓缓走来，经历了风雨的她已经褪去了旧时的青涩，多了几许端庄妩媚。
“陛下，臣妾做了参汤，您喝完再批阅吧。国事虽要紧，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天汉还要靠你呢。”
刘钰接过她手上的盘子，将她拉到一边的桌子旁，“这些事让御膳房的人做就行，你不用这般操劳。之前是朕负了你，日后定会竭尽所能补偿你。”
“陛下该明白，雨宁并不在意这些，如今还能陪在你身旁，我已经很满足了。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刘钰轻抚着她的脸，疼惜道，“雨宁，委屈你了。近来国事繁忙，故而迟迟没能操办封后大典，待这些事解决，朕定还你个风风光光的封后典礼！”
封后吗？傅雨宁没有料到自己竟会有这般福分，诧异地看着他，一时情急竟喊出了从前的称呼，“殿下，我何德何能，怎么可以？”
刘钰安抚着她，“雨宁，这后位不过是虚名，若以它来衡量你对我的情意，绝不能及上一分一毫。可我欠你的实在太多，若我能早些明白，当初定不会以侧妃之礼迎你入门。如今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再也不会错过眼前人了。只是不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去弥补？”
“殿下，”眼泪忽然模糊了傅雨宁的视线，他的话也给了她太多的震动。在渝州的时候，虽然刘钰也给了她承诺，但她以为那只是安慰罢了，没想到原来他是认真的。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是吗？等到他回头，而彼此都还未老去。“你说的可是真的？”
“朕从不会轻易许诺，也会为一言一行而负责。雨宁，虽然这句话可能来得太晚，但朕必须说，”刘钰的神情极其认真，“我是真的心悦于你。”
“殿下。”什么礼仪规矩在这一刻都被她抛之脑后，傅雨宁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雨宁真的很开心，谢谢...谢谢你。”
“傻姑娘，我才要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