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才人
“云梨姐，我们偷偷溜过去，不会叫别人发现的！”
我手上的《抱朴子》彻底被珵仪抢走，她紧紧地将书揽在怀里，打定了主意不还我。
“皇后娘娘不是早就说了不许你去么。你这样贸然跑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见我松口，珵仪赶紧趁热打铁煽动我，“我早就探好了路，选秀那地方在御花园，只要我们躲得好，没人能瞧见我们！”
有时，一见如故的并非是相见恨晚的知心人，而是来讨债的前世小冤家！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珵仪说的所谓“绝佳”藏身地不过是这颗能勉强挡住我俩身躯的银杏树而已！
躲在银杏树后，正在主持选秀的皇后和其他妃嫔是看不见我们，可但凡是有人从我们身后那条小道上过来，定能将我俩这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模样看个清楚。
珵仪的话果真信不得！
“云梨姐！云梨姐！”珵仪没回头却朝我伸手，想要拉着我。
“我已经瞧见你大姐了！约莫再有四五个人就到她了！”
我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小声道：“珵仪，你在我前面堵了个严实！”我还怎么看！
我猜她根本就没听见我的声音，所以只“嗯嗯”地敷衍了我。
“云梨姐，云梨姐，你瞧瞧那个。”珵仪忽的兴奋，“那个秀女竟然那么胖！她要是进宫，岂不是会把宫里吃穷啊！她定会落选的！”
选秀一向严格，各府定下送进宫选秀的女儿后，宫里都会派人来府里先行予以筛选，体貌德行但凡有一项不合格者，则是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的。
我凑上去瞧了一眼，果真，珵仪的话是信不得的！
那女子的身材不过是比丰腴稍微多了一点而已，相貌还是不错的。这批选秀的女子多是清丽，那位身材丰腴的倒是别有一番风韵，也见不得——
“凉州知府之女，赵月娘，撂牌子——”内侍官递了落选的牌子给那位丰腴的女子。
珵仪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打从会走路起，每逢选秀就跑来偷看，不然怎么这么有心得！
下一位便是沈云渘。
想来那日我笄礼上，沈云渘出了大丑被父亲禁足在她院子里学规矩，此时一见她清瘦了不少，举手投足更加收敛得体了。
哼，倒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哎——她这一入选，三日后便正式进宫了。”珵仪意兴阑珊地长舒一口气，复又紧紧抓住我的手，“云梨姐，她成了父皇的妃子，那日后在宫里她遇见你岂不是更容易去刁难你！不成不成，我得去母后那儿为你求个恩典！”
我知晓珵仪对那日沈云渘陷害我的事心有余悸，生怕我再吃了亏。
“她哪里有时间为难我。”我宽心一笑，“初进宫的妃子，怎么得到你父皇的宠爱，怎么在这宫里站稳脚跟，这些才是要事。”
珵仪将自己的脑门拍的一声响亮，“瞧我，都忘了！不过云梨姐，那你也要见了她绕着走。虽是在宫里，我也不能时时陪着你。不过她要是真敢欺负你，我便要母后收拾她！”
我点点头，心里欢喜她对我的关心。
“谁又惹了珵仪公主生气？竟要劳烦母后去为你做主。”
一声带笑的声音传来，我和珵仪下意识便要躲，可四周除了这棵树哪有我们的藏身地。
“三皇兄！”
到底是珵仪打小做多了坏事所以才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瞧见来人是瑞王，她撒欢地跑了过去。
“三皇兄你何时回来的！”
“方才拜见过父皇便去你的浣莲阁，你不在，我知道你定是偷跑到这里了！”
他们果真兄妹情深！
我见他看向我，便缓缓挪了脚步过去，“见过瑞王爷。”
“免礼。”他朝我一笑，又低头看珵仪，捏了捏她的脸，“你不学好便罢了，怎么还带坏沈小姐。”
珵仪朝我做了个鬼脸，“云梨姐是本性使然！”
我一时大窘，脸上热腾腾地着了火，打定主意离他们远远的！
珵仪叽叽喳喳地缠着瑞王好好“倾诉”了他们分开的这些时日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她宫里的掌事宫女来提醒——我该出宫了。
朝他们二人行了礼，我头一次巴巴儿地紧紧跟着带我出宫的小太监，恨不得他能走得再快些。
“沈小姐，奴才就送您到这里了。”
那小太监忽的止了步，转身朝我行了礼就快速离开。
我还在回味着他那句话的意思，就见那小太监匆匆离去的那条宫道上，有个与夕阳光辉融为一体的人，缓步朝我而来。
竟然是他。
“瑞王爷。”我心里突突直跳，自是不愿与他同路。行罢礼后便侧身站到宫道一边给他让路。
“沈小姐免礼。本王突然有事，也要出宫。”他在我身前驻足。
我头顶上的温润嗓音带着愉悦，在我耳朵里凝成久久散不去的回音。
我确实对他的声音有些着迷。
“沈小姐若不嫌弃，本王送你出宫。”话毕他便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看我未挪动步子，便带着笑意回身看我，仿佛若我不跟上他，他便要这样一直等我。
哪里由得了我嫌弃不嫌弃，他哪里有给我我别的选择！
他走在前面，我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与他保持着五步的距离。宫里人多眼杂，我不想引起什么事端。尽管我确信此处一路并无他人。
今日出宫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走得久了，我不禁东张西望，希望能瞧见个人，好来遣散掉我心里那抹怪异。
“嘶——”我轻轻又深深地倒抽一口凉气——我的鼻尖与他的脊背只有分毫的距离！
我慌张的退后一步，也只来得及退后一步。
“沈小姐的伤势看来是大好了。”他定是看见我慌张的模样，所以他的声音更加愉悦，还有一丝懒懒散散的松惬。
本是打算装作忘了此事的——反正笄礼那日皇上皇后给的封赏的确很多，忘了他给的再正常不过。
但此时他既然提起，我便不好再装作不知，毕竟他送来的药都被我用了大半，疗效甚好。
“谢——多谢王爷的灵药，小女已经好了。”我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竟然结巴了！
果不其然，我听见他一阵短促的闷笑。
我的脸上热极了甚至蔓延至耳朵，耳朵便一阵轰鸣。
“我不在锦都的这些日子，多亏你陪着珵仪。”他收住了笑意，声音是不同往日的温和。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差跪倒地上去。
他竟然自称“我”，而非“本王”。
或许他对其他人也这么亲和呢！这么一想，我便又宽了心。
“王爷言重了，这是小女分内之事。公主对小女也很好。”
他“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宫门走，我也跟了上去。
府里的车夫见他过来，早就远远跪在一边，这下倒好，他不走，连扶我上马车的人也没有！并非是我娇气，而是进宫的着装更加繁琐，我根本就行动不便。
“谢王爷送小女。王爷请回吧。”我客客气气地赶他走，可他却回了一句“本王的马还没牵来，沈小姐先回吧。”
我气结，只得无奈地一手稍稍牵着裙子，一手扶着马车的梁柱。
只差一步就登上马车，心下一急身子也跟着一晃，我立时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一抹隔着衣袖的温热——他扶我。
我慌张登上马车，弯着身子朝他点头以示感激，没敢看他的神情。
掀帘之前，我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车夫，他依旧俯首在地，那刚刚他什么也没看见了。
我松了口气，钻进车内。
直到意识到马车已经快行至沈府，我才回过神，也才想起了他扶我时那句极轻却极清的“失礼了”。
我惊觉嘴角不知何时勾起的微笑。
一路飞奔回了东苑，我想要躲开慧眼如炬的丽姨，却是没如愿。
我只能一边用手在脸边扇风，一边抱怨今日天气太热，而我穿的太多了。
换了一身常服，正想在晚膳前小憩一会儿，未料父亲派人来叫我去前厅。想必是沈云渘从宫里回来了，当然，还带了圣旨。
前来宣旨的公公将圣上的旨意念的格外铿锵有力，仿佛他有多大声，父亲一会儿就会给他多少赏钱一样。
沈云渘被赐为正五品才人，是同批秀女里位分最高的，也是皇上继位后，第一次封给秀女这么高的位分。
日后我见了她，得尊称她一声“柔才人”。
送走了公公，众人都聚在祖母的屋里。
祖母高兴的合不拢嘴，将圣旨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三日后就是第一批宫妃进宫，渘儿你是这里头位分最高的，可见皇上对我沈家的器重。”
沈云渘脸上红扑扑的，羞喏地应答着。
“云梨。”
祖母突然点了我的名字，“待三日后你姐姐进宫的时候，你去送一送，还要去拜见毓贵妃娘娘。”
我皱了眉，有些烦躁。
“你姐姐的寝宫是柔福宫，那儿可是除了贵妃的长庆殿，离皇上寝宫最近的宫殿了。你得去拜谢贵妃娘娘。”祖母眼中是笑意，更深的地方是不容我拒绝的严厉。
“老夫人，你还忘了什么呢。”
李氏在一旁笑着提醒。
“对对对。人老了记性就差。”祖母说着便让人递了东西给我，“今日选秀结束后，贵妃娘娘还特意托你姐姐带东西给你。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她惦记着你，你要知道感恩。”
我接过那匣子，看匣子的长短，我猜里面应该是支簪子。而我并不打算戴它，一会儿回了东苑我就让人放到库房里去！
这是所谓的“礼轻情意重”，毓贵妃当真惦记上我了。
看祖母和父亲的神情，都在等着我应答。
呵——哪是要我答应去拜谢毓贵妃，只怕他们的目的是毓贵妃的儿子吧！
我此时才明白，为何当日祖母会那么痛快就改变主意让沈云渘入宫选秀。皇上年事已高，送个庶女去服侍他足够了；嫡女，是留给下一任承袭大位的人。
只是皇后也有亲子，为何父亲放着嫡皇子不要去选择弈王爷？
心思百转千回，我凝了凝神，回道：“云梨会送姐姐进宫的，请祖母和父亲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