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不甘的妥协
我赖在东苑,要么躲在房间浑浑噩噩的昏睡,要么去看看丽姨,看她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什么。
至于宫里,我连招呼也没打便自顾自地不去了。
惩治我么?呵,如今我的状态已然是破罐,还怕破摔么!
任谁要怪罪我,惩罚我,我都不在乎,谁能伤我如他呢。
“扑——”
口鼻被一阵劲风堵得猛地一滞,不知是什么砸到我的脸上。
我慌忙扯过脸上的一团扔到一边,正想往被窝里缩一缩再睡会儿,却见默烟气势汹汹地站在床边,双手叉腰。
我瞥了她一眼,带着责怪和无赖。
这是她今日第三次来叫我起身,现在的时辰么——看看映进屋里的光亮和影子,大概过了午时吧。
“主子只要心情不好便什么也不顾了,这些天颓然度日可还过瘾?你有想过丽姑看你这样作何感想,有想过珵仪公主对你的冷漠是作何感想?有想过我和大燕子——”她忽然呜咽了一声,一把掀掉我的被子。
我无奈起身,将被子抓了回来拥在怀里,“今日天气也好,你不是最喜欢去街上玩么,自己取些银两,去听戏也好,去做善事也好。”重新躺下之时,又说了句:“我会告诉丽姨我没事,要她不用担心。”
“朔凡受伤了。”
我翻身朝里的身子瞬间顿住。
默烟说,方才接到周隽沅的消息,朔凡在军营里训练时受了伤,已经好几日了。至于严不严重,他要我自己去探望。
套上默烟先前扔到我脸上的那身颜色沉闷的男装,再将头发竖起来。默烟说,这样的我看起来像极了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神清气爽极了。
不过是表面看起来清爽罢了。
周隽沅自见了我,目光便时不时定在我身上,仿佛看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我不自在地展了展衣袖,暗自唾弃默烟的审美果然不可信!
“一!”
“哈!”
“二!”
“哈!”
练兵场内,士兵们排成方块队形随着练兵台上的将领的口令,一招一式地比划着。
虽然日光当头,可冷风一吹还是让人忍不住缩紧了衣袖中的手。
周隽沅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侧,似是自言自语:“除了他,真的谁都不可以么?”
“什么?”我定住脚步,视线捉住那个正围着操练场跑圈的小身影,“那是不是朔凡?”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对不起,骗了你。”
我明白他的用心,每次我郁郁寡欢的时候总是一个人闷着,以前丽姨拿我没法子,后来默烟也动摇不了我,偏偏到了周隽沅这里,他总是有办法。
“没事。”我摇摇头,一方面看见朔凡无恙安了心,一方面,自是承了他的情。
他嘴角慢腾腾地勾起笑意,“多希望以后也能听见你这么说。”
他总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
错开了他的身子,一口风猛然灌进我的口鼻,噎地我喘不上气来,但周隽沅随即跟上了我,继续随着我的步调走在我身侧,风忽的被他的身子截住,我的肺腑顿时又通顺无碍。
我忍不住将头偏向一边,叹了口气。他的好,让我有负担。
他曾毅然决然地承诺我,会保护我,不论对错。
他是良人,可并非我的良人。
默烟遥遥地跟在我们身后,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身形落寞。
“兄长。”
他低声应我,目光随着我的视线落在默烟身上,复又扭脸看我,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情意和歉意。
“云梨,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以后,我是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推开我……”他的剑眉极快速的微皱了一下,“直到......直到能护你一生一世安稳的人出现。”
他错综复杂的神情明明埋没了什么,可眼睛里的真挚,却那么真实,那么的让我无法拒绝他。
他的妥协么?
“云梨,我曾在漫漫黄沙中迷失方向,曾在孤城里带着千百个将士苦苦奋战,曾在敌人的刀下皮开肉绽,可我都不曾怕过。”他抬起的手掌极快速地犹豫了一下,抚上我的鬓角,“可我怕你不好,怕你也不理我,不见我......甚至,恨我。”
他是大月的战神,见惯了刀光血影的眼睛里此时流露出的卑微和小心,让我看得心里发疼。
“哥哥——”
一声急躁又嘹亮的呼声传来,我侧脸去看——
周惠沅何时来了这里!
她小跑着朝我们而来,看样子,她恢复的很好,看样子,她比我好过得多。她对景泽的婚事,似乎没有我的态度那样,那样偏执和固执。
“你怎么来了,父亲和母亲允你出门了?”
周隽沅对待家人一向温和,他伸手牵过周惠沅,要她和我站在背风处。
她并未应他,只冲他一笑,随即看向我,“云梨,别来无恙。”
就那么一眼,就那么一瞬,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她来这里才不是什么巧合。莫名的,我厌恶与她的纠缠。
我和景泽的嫌隙,现在想来,多半都有她的缘故,虽是这么厌恶着她,可我心里清楚,我只是将她当成借口,用来忽视景泽不信我、欺瞒我的借口——我和他之间的裂缝,早就有了,是我一直不肯看清。
可即便事实如此,我也厌恶她!
她见我并未回应她,也不在意,神态自若地向周隽沅道:“方才宫里的人将衣服修改好了送到府上,我试过之后很是合身呢s来见父亲和母亲都在忙,我才偷溜出来的。哥哥,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你可要帮帮我。”
周惠沅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被周隽沅拽的撇了一下,可她灵巧的挣脱了他。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居然让周隽沅的表情如临大敌,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慌乱极了。
“云梨,听皇后娘娘说,尚衣局的人也给你做过衣服,你可觉得他们的手艺如何?”
“慧沅!”周隽沅低声怒喝。
“哥哥何必紧张,我只是在同云梨说些女儿家的事情。”
我将眉头微微缩在一起,“自然是好。”
“他们的手艺当然是大月最好的。”周惠沅笑道,“待我的新衣做成,不知你可愿意来看一看?”
不过是一件衣裳。皇上每年赏赐给周府的布帛不在少数,有些布料更甚是稀有,周惠沅尽管身在边塞十年,可自小也见惯了好东西,这会儿怎么就因为一件衣裳而大肆在我面前得意洋洋!
“周惠沅!”周隽沅低吼着,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回去X府去!”
周隽沅匆匆朝我颔首后,一把拽过周惠沅就走。两人本已经离开了十几步,谁知周惠沅竟又挣脱了他,扭身跑回我面前。
“沈云梨,你可甘心?你可甘心?”她忽然像着了魔,细长而又骨感的手像是两只利爪一左一右地往我两个肩头里嵌入。“我也不甘心,你以为我就甘心么!他凭什么只看见你?凭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比不过他认识你的数月?凭什么他要念念不忘着你?凭什么我抛弃了我的骄傲,却还换不来他一丝一毫的爱?!”
我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几乎疯魔的狰狞面孔,她眼里的恨,心里的怒,犹如一连串的陡峰滚石,轰然而至。
我并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被人从我身边拉开,等我缓过神的时候,我已然身处一间屋内,惊魂未定。
退了衣衫,双肩足足十个青紫的指印,控诉着方才的人有多狠,又有多恨我。
她也不愿景泽娶那个霄兰对么?可她冲我发一通火气,又能改变什么?毕竟一个月后,与景泽成亲的人,不是我。
“主子。”
我手背一暖,余光瞥见默烟的手放在我紧攥着衣角缩成的拳头上。
“眼下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听会儿戏?或者去首饰行看看有什么新货?”
“不去了,回府吧。”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郁结消散了不少。
说来也奇怪,挨了一顿埋怨,我竟然觉得有些畅快。是从别人嘴里得知景泽对我用情至深而感到畅快么?还是让周惠沅尽失风范气度,让她丢了脸而感觉畅快?
还是我现在,已经学着接受景泽的别的女人了么?
大概吧,大概是我找到了麻痹自己的办法——念着他的情,他的好,他信誓旦旦的承诺。
我前脚刚进了屋子,青燕后脚便扑棱着翅膀从后窗挤进来。看见它,我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重温了一下他主人的模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本该是女儿家写给情郎的绵绵情话,初看时我还暗自笑话他,可谁知他竟在纸条的背面写着“写给我”三个字。
我不思念他,他便强要我思念他么9真是不讲理!
“默烟,将大燕子带出去吃肉。”
我看都不看那青燕一眼,自顾自点了烛台依榻看书。
它定必是得了苏赫的命令,日日都来催我,不是衔来一只笔,便是抓来一张纸。一开始还是有耐性,后来不知如何就恼了,索性将我的书桌弄的一团糟。当然,作为惩戒,我让默烟拔了它几根毛;再后来,双方暂时握手言和,它一怒气冲冲地飞进来,我便让默烟领着它出去,好酒好肉招待着。
余光里,青燕正抖着两团大翅膀,壮硕的爪子豪迈地在我的地毯上蹭过,一爪一个破痕地跟着默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