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相负
苏赫问我，后悔么。
我未回复他，但心里确是后悔的，可我绝对不会回头，哪怕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接受他。
但若昨晚的人是周隽沅，我不会。
我将身子全部浸在温泉里，椅的水波下，皮肤上青紫交错的痕迹看着略略惨不忍睹。泉水淹没过左肩的伤口，我以为会痛，然而水纹将之挠的微痒，苏赫印在我肩上的齿痕，怕是深到会留下疤痕。
许是泡地久了，心口有些燥热闷堵。我直起身子，打算离这温暖之地远一些。
温泉边缘的台子并不高，可泉水上泛起的雾气让我的视线模糊了片刻，迈向台子的脚登时一滑，我狠狠摔回水中。
我知道这池子里的水只是及腰而已，遂屏了一口气撑着池底的鹅卵石站起来。
“唔——”
未料心口骤然而至的灼烧让我猛不跌呛了口水，我慌了神，手脚并用地好不容易刚将脑袋挣扎出水面，身子在同时也一并腾空于水面之上。
腰背上和腿弯处的力道对我来说一点都陌生——
“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刚刚在水里捞我，苏赫那两缕垂在胸前的墨发正湿哒哒地黏在我和他身上。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要回答他，却感觉手指上的水有着不该有的粘腻。
“云儿——”
苏赫的神色和声音陡然惊恐起来。
他将我抱出了池子，把我放到一边的石墩上，然后扯了一团布，擦拭着我鼻子下方，鲜红的颜色在沾了水的白布上晕染开来。
我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方才擦过脸的手，上面也有着同样的水红色。
长这么大，我从未流过鼻血，哪怕将鼻子碰的青肿，我也没流过鼻血。
“疼——”
刹那间，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把，痛得我弯下腰，我还来不及喘口气，这种痛便愈演愈烈。
我死死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心脏被绞地有多痛，我便将手中的衣服攥的有多紧。
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剧烈的疼痛麻痹了我所有的感官。心口的疼痛就像是即将煮沸的水，离沸腾越近，水抖动的幅度便越大，我的心脏好似要被什么给顶出来。痛不欲生已然不足够表达我此刻的感受，但求一死才是我唯一的要求。
疼痛渐渐缓过，我仿佛在刀山火海、地府油锅里走了一遭那么久。耳边终于清净，只剩下孤单的轰鸣。
我试着松了松眉头，狭窄的视线里晃动着交错重叠的人影，所有的视线渐渐上下合拢，最终归为一片漆黑。
“云儿，云儿——”
我听见有人深切地唤我——
“娘亲？”
我认出了在茫茫白雾中耀眼的红裙，那是娘亲最喜爱却只穿了一次的衣裳——在她水葬的那天。
“娘亲！”我哭着扑入在她怀中，想要问她为什么半分念想都不留给我就离开，想告诉她我的委屈和无措，想对她说的话太多，可我更想她不要再离开我。
“云儿，累了么？”娘亲捧住我的脸，在我额间印上亲吻，就像幼时她哄我睡觉时那样。
我点点头，哀求她可不可以让我跟她离开这里。
“娘亲，情这么苦，我不想要了。我对不起丽姨，对不起默烟，对不起守族上下，好多人被我连累，好多人因我而死。娘亲，我是祸水对不对，所以才生来就要被人利用，才会害了那么多人......”
娘亲只是慈爱地看着我笑，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儿，你和娘亲不同，和安鸾族所有的人都不同。”
“哪里不同？娘亲，你告诉我，哪里不同？”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缥缈，我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娘亲，别走，别走......”
“别走——”我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满手虚无。
我睁开双眼，感到周身温暖——我被抱了个满怀。
苏赫将下巴枕在我的肩上，沉沉道：“云儿，我不会走，尽管会有很多人离开你，但我永远也不会。”
我鼻头蓦然一酸，眼中也胀热起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若是苏赫没有给我那碗避子汤，大概我会相信的。
我醒后没多久，木伯便来了，又为我把了脉后，他对我说，我的身子无碍，可却和苏赫两人视线短暂相交之后，有默契地一同出去了。
后来我趁苏赫不在之时，去问了木伯，问他，我是否得了什么急症，或许命不久矣？
木伯并不想告诉我实情，他岔开了话题，对我道：“丫头，昨晚委屈你了——但你知道，为什么苏赫昨晚会忽发旧疾么？”
苏赫的旧疾，三个月一发作的期限并未到。
木伯说，两个多月前，他刚被刺了一刀，伤口未好便从大月回图然，一路快马加鞭，只在与图然待了不足一月便又动身来大月。他来为庆贺大月两位王爷成亲之喜为虚，担心我的安危才是实。
苏赫得了消息，大月皇上在寿宴后身子抱恙，唐景焕已然在边塞调动兵马并将精锐之师分驻在大月境内各重要关卡，欲对锦都形成合围之势；唐景泽也并非无动于衷，他和周将军达成同盟，周将军的虎狼之师也已分兵布阵。
边关风云欲起，势必会影响到图然，所以苏赫不得不回去做些安排。他本不用再来大月的，可是，只要宫中传出皇上抱恙的实情，锦都内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我也会在那时成为两方人马争夺的对象。
皇上身体有恙的事情，守族的人也报来过。那时，我料到了唐景焕和唐景泽都将会有所动作，也料到了自己会有的下场。
我只是没想到，唐景泽会在答应娶我后，转身便用娶周惠沅为王妃来换取周将军的支持。我曾那么坚信，他会护我周全。
细细想来，唐景泽一遍一遍地承诺娶我，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不过都是缓兵之计，都是他为了安抚我的手段而已。可我傻傻的相信，天真又盲目地等待，最终等来的却是亲眼看见他娶了周惠沅的场景。
他以为我在乎名分，可我在乎的只有他而已。我懂他的为难，我理解他的选择，可他不该欺瞒我。
“丫头，”木伯忽然出声，他了一眼门外，复看向我，叹道：“不知道你的未来会如何，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苏赫将你看得有多重要。”
我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苏赫修长高大的身形隐匿在门外的黑夜里，他看见我看他，朝我一笑，而后迈步进来。
“苏赫，你早就知道他会娶她，对不对？”
他幽深的眸中映着熠熠烛光还有我，沉吟片刻，道“记得我深夜去见你的那天么？”
那天，是皇上在宫中设宴，为他践行。
“在那天的宴席上，你们皇上下了旨意，并且令在场的众人，在赐婚诏书公示天下之前，不得透露此事半点风声。”
我心中凌然一惊，委屈难忍地流出两行清泪。
他饶是再爱我，可还是负了我。
口鼻被苏赫的胸膛结实地堵住，他蛮力又轻柔地将我的满脸泪痕融在他火热的胸膛里。
“沈云梨，不许你用我去报复他，我要你眼里真正地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