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风云欲起
我回了小院,发现服侍的宫人皆是陌生面孔。
我拦住一个宫女,“此前在这里服侍的宫人呢?”
她向我行了礼,“见过沈姑娘,从今日起便由奴婢伺候您。”
“我问你,这里原来的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她“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奉了上面的命令过来服侍姑娘。”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若再为难她,只怕她的性命也不保。
“回姑娘的话,奴婢傍晚被派来的。”
傍晚——御书房外地势开阔,那里的晚霞格外好看。
我质问唐景泽,是不是他杀了朔凡的娘亲,他一时恼怒,脱口而出的“母亲”显然说的不是皇后。他不晓得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但或许是我平静的表情刺激了他,他苦涩道:“当初下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身世,你总会知道的。”
“你下去吧。”我朝那宫女道。
权力已然让唐景泽红了眼,他报复我,将这里服侍我的宫人悉数换掉。他是刽子手,可我才是那些人丧命的真正源头。
宫里的压迫让我喘不过气来,这院子里似乎每一处都有那些人留下的痕迹,他们控诉我为什么要揭开唐景泽的秘密,他们责怪我害他们无辜丢了性命。
我再也忍受不了,一路狂奔至皇上的寝殿,求他放我出宫。他说过的,只要我想出宫,求他便可。我再也不想回来。
皇上听完我的诉求,扶着高公公的手自床上坐起。
他沉默了很久,沙哑道,“云梨,我保护不好她,如今只期盼你能好好的。”而后递了一块令牌给我——通关令牌。
他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已经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皇上恩典。”
“云梨,可否叫朕——一声‘父皇’?”
他语气里的卑微让我愕然大惊。
我回过身看他,想要拒绝的话不知该如何说。
他察觉到我的为难,惋惜地笑了笑,“若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罢了,你走吧。”
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唐景泽,所以看见他的近卫在宫门口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属下奉王爷之命,送沈小姐回府。”
尽管是在夜里,沈府大门外高悬的两个红灯笼也是耀眼的,可如今却熄了一只,往日里*气派的大门看着很是凋敝。
唐景泽对沈府下手是迟早的事,皇上也知道,所以他给了我通关的令牌,他要我逃。
虽然已是深夜,可丽姨房间依旧烛火通明。我悄悄将门推开,她见是我,骤然红了眼眶。
“云儿,是云儿么?”丽姨费力地挪着双腿想要迎我。
我三两步跑过去,“丽姨,我回来了。”
我已经有两月多未曾回府,上次因为沈云清的事情出宫,隔天我就被唐景泽派人接回了宫里。
默烟、丽姨和我,三人抱作一团,丽姨一面怪我不送个消息给她报平安,一面絮絮叨叨地问我好不好。
默烟拿了一个瓷瓶一封信给我,说是周隽沅从木伯那里取来的。
上次在宫中与苏赫一别,我央他去木伯那里,帮我寻一味解药。他速度倒也快,眼下把玩在我手中的这个瓷瓶便是了。
我去小厨房倒了一碗白水,将瓷瓶里的粉末洒进水里,而后拿了根银针将自己十指尖尖挨个刺破,将十滴血珠溶进水里。
“默烟,你来。”我端着碗回到自己房中,将默烟叫了进来。
“主子,你这是?”她看着那碗水色泛黄的东西,脸上满是抗拒。
我说过的,一定会找到办法还她自由,还她守族一族的自由。
“喝了它。”我将碗递给她,“唐景泽娶周惠沅一事,你知道却不告诉我。我虽说过永远也不会怪你,但我心里的坎儿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神色一凛,抱拳作势要跪下。
我一把托住她的胳膊,“喝了它,你我之间的恩怨对错一笔勾销。”
她抿紧了唇,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主子,你想做什么?”
她的机灵总是时有时无。
“默烟,我若说这碗是毒药,我要你喝,你喝不喝?”我挑了眉,装模作样地打算将碗放下。
“喝。”
我就知道她经不起被激。
她将那碗水一饮而尽,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脸色剧变,惨白的脸上满是隐忍。
“主子——”她咬着牙,拼命地克制着什么。
她捂着肚子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双膝触地,拱起脊背,痛苦地低哼。
“噗——”
她喷出一口血,而后脱力地摔倒在地上。
“主子,你——”她缩了缩被我捻住的食指。
我用针在她指尖轻轻一戳,将她指尖的血也挤入事先溶了药粉的水里。
看着那抹红色在水中慢慢扩散,我心头一松,俯下身子一把将默烟抱住,从此以后,安鸾族和守族,终于不再有命运的纠葛。
木伯的信中说,瓷瓶里面装的是百蛊散,默烟身上的血蛊需要用我指尖的精血做引子,如此才可将那血蛊引出来。只要默烟饮下此水吐了出血水后,那个蛊虫才可能随着血水被吐出来。我只要事后将默烟指尖的血溶进放了百蛊散的水中,她的血在水中扩散,那便说明她身上的血蛊已破。
血蛊母虫两体。母体在安鸾族族长的身上,会在新的安鸾族族长出生后自然地过渡到新的族长身上;虫体则在守族族长身上,谁饮下溶有守族族长血的水后腹中有剧痛之感的,那人便是下一任守族族长。
那张皮纸上,如是记载。
我将昏迷的默烟安置到我的床上,折身回了桌前。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白水,洒进一些百蛊散。我将指尖再次刺破,我的血滴在水里,欲散犹凝——我身上的蛊还在。
所幸,守族人只知道如何传递血蛊,却不知道如何解除它。所以默烟醒来后尽管去向丽姨告了状,丽姨也只当我与默烟闹着玩,并未多想。
父亲如今虽还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可眼下是唐景泽掌了大权。父亲是唐景焕一派的,于是在某天,唐景泽劝告父亲在家安心侍奉祖母,由此父亲便被软禁在府里。
皇上已经垂危,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天色一亮,我便动身去找周隽沅。朔凡眼下在他那里,既然我要走,我必然要带上他。
因为我和周惠沅的争端,我对于周府来说显然是个不速之客,但周府的下人还是客气的迎了我进去。
“离开这里也好。”周隽沅听完我的打算后,道。
他说他这两日也会动身出城。唐景焕在城外的势力一触即发,他和周将军是守护锦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云梨,你——”
我知道他还在为周惠沅的事儿介怀。
“她没有错,我们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时间,乱的是命运。”我叹道,“隽沅兄,我怪过你,恼过你,但你依旧是我的兄长。”
他释然一笑,点点头。
下人将朔凡带过来,许久不见,他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消瘦下去,少年已有龙驹凤雏之姿,意气风发。
“云梨姐姐。”他张口唤我,声音因憋着哭腔而听起来很是软糯。
我张开怀抱,“朔凡。”
他嘴角用力向下撇着,眼泪忍了又忍,“就这一次忍不住而已。”
我笑道:“我知道。”
他紧走几步,扑入我怀里,“云梨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往前厅去时,听见几声凄厉的女子惨叫。
我诧异地回头望了望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想问一问周隽沅是怎么回事,却见自后院出来一人。
周宏沅依旧浑身戾气,看见了一眼我,讽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姐姐的手下败将。怎么,高攀不上瑞王爷便来缠着我哥哥了么?”
“宏沅,你胡说什么!”周隽沅严肃地训道,“跟沈小姐道歉。”
周宏沅不屑地哼了一声,“她也配。”
“救——啊——”那道撕心裂肺的女子声音听起来很稚嫩。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慌乱极了。
“宏沅,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婢女,你也不该——”周隽沅义正言辞道。
“我的人,我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哥哥未免管的太多了。再说了,”他忽然看向我,嘴角挂着狞笑,“瑞王爷,也就是我姐夫赏给我的人,我怎么处置,姐夫都不管,你们还要管么?”
唐景泽?他何时与周宏沅有了联系?!
也对,他娶了他的姐姐。
暗自伤神显然不合时宜,我皱紧了眉头,决心将那苦苦哀求的声音摒弃在外,带着朔凡告辞了。
祖母的中风在年后又发作了一次,之后她便彻底瘫痪在床。沈府上下如今皆由江夫人打理。从前默烟进府时,很多人都变着法儿地找刺,现在我领了朔凡回东苑,倒是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朔凡和默烟闹作一团,我回屋写了张信条要青燕给苏赫带去。
“丽姨。”
放走了青燕,我去了丽姨的屋子。
“腿好些了么?”我挽起袖子,为她捶按双腿。入了冬以后,她的腿越发动弹不得,腿上的肌肉已然有些萎缩。
“丽姨受的罪,都是因为我。”我心中酸涩极了,“若我一开始就听丽姨的话,您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云儿别哭。等到春天,天气暖和了,丽姨的腿就好了。”她拍拍我的手,“看我给你和默烟做了什么。”
她将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双厚实的棉靴。
“丽姨老了,眼睛不好,做的慢了。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了,我的云儿怕是要等明年冬天才能穿呢。”
我将靴子换上,脚底的柔软像是踩在云上,“丽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穿好鞋,走好路,做好人。”丽姨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云儿,人一辈子太长了,始终都会失去什么可也会得到什么。不必为过去回首,更不要恐惧以后。”
“丽姨,我不怕。从小只要有您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压下心里一丝不安,笑道,“福泉山上的那处温泉,常年都有。明天我们便去那里,您的腿好好泡上些日子,等好些了,我们就离开锦都。”
丽姨愣了片刻,“云儿,你说什么?”
“丽姨,以后锦都的纷乱都与我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