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软禁
韶华宫被修葺一新,宫人说,唐景泽费了很多心思,为的是给我椒房恩宠。
我初到韶华宫这天,他率了一众宫人在宫门前迎我。
他身着绣着祥龙的袍子,将他衬得更加沉稳和内敛。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在韶华宫内四处走走,同我说,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按着我的喜好来布置的。
我始终表情恹恹,与他保持着客气又疏离的关系。末了,送他离开时,我中规中矩地谢恩彻底惹怒了他——
“云梨,若你不喜欢这里,那就是这些宫人服侍不周,讨不好主子的欢心。朕为你换一批如何?”
他话音方落,周围的人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我以为,好聚好散是对彼此最好的成全,可是他偏偏要用威胁作为与我最后的牵绊。
先是小平安,后是这些无辜的宫人,以后还会是谁?
“我喜欢这里。”我勾着红唇,努力地笑着却怎么也笑不进眼里。“谢皇上恩典。”
他死死的盯了我一会儿,最终放开钳制我下颌的手指,甩袖离开,“今晚宸妃侍寝。”
君无戏言,他如约而至。
我像个木偶一般被宫女梳洗了一番塞进被子里,躺在床上等着所谓帝王恩宠。
住进韶华宫第一晚便被唐景泽宠幸,周惠沅知道了,她会作何表情?毕竟她是皇后,这六宫之主,更是深爱唐景泽的人;霄兰又会如何?听说唐景泽即位后,她被封为淑妃。
他窸窸窣窣地除掉衣物,躺在我旁边,我下意识拉紧了被子裹住自己。
我越发厌恶他的碰触,比当初唐景焕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就像只困兽,除了逆来顺受,似乎没有别的选择给我。
他均匀的呼吸声戛然而止,一片阴影出现在我上方将我吞噬。
“云梨,我终于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眉目间的温润不再是白天时的威严。
只有我知道,我在瑟瑟发抖。
所幸锦被很厚,隔开了我跟他,他根本没有察觉。
他的鼻息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热,在他的嘴唇碰触到我之前,我忍不住偏开了脑袋。
他撑在我耳边的手掌慢慢蜷缩成拳。
“你答应过娶我,如今便实现了么?”我冷不防地问道。
就像他清楚准确地找到我的软肋一样,我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伤疤。
“宸妃——呵,你的妻子是皇后,”我直视他的眼睛,咄咄逼人道,“你给我再多恩宠,我也只是你的妾,而不是你的妻。这便是你答应的娶我?”
“唐景泽,你食言。”
他的瞳孔猛然一震,额角的青筋暴露着他的愤怒和隐忍。
“你不会废黜她,是不是?”我眼中含泪,笑的放肆,“难怪你一直口口声声地承诺我,你心里只有我。原来你的身边、枕边,会有更多别的女人。”
“唐景泽,我想你比我清楚,妻是什么,妾又是什么。”
自古不得善终的皇后很少,可下场惨绝的宠妃却有很多。一旦让别人知道,我与唐景泽是貌合神离,我无疑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送。
听见房门被关上,我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床上。紧攥着被子的手松开,手掌上满是濡湿的汗水。
今日既然躲过了一次,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罢。
虽然寒冬渐逝,但偶尔还会飘起雪花。一日午后,我正在院中望着天空发呆,一个宫女送来一杯热茶,茶杯底下压了张纸条——沈云渘想见我。
听说,先皇的后妃,除了皇后,都被送出了宫。唐景泽在皇陵旁修了行宫,说让那些太妃们陪着先皇,实际上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唯有沈云渘,因怀着先皇的子嗣被暂时留在宫里,可她依旧是沈府的女儿,只待孩子一生下,她便会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去。
唐景焕在城外起兵失败后沦为阶下囚,被关在死牢里。唐景泽不杀他,但却让他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是沈云渘腹中孩儿的生父,想来沈云渘心急如焚。
柔福宫里只剩零星几个洗扫的宫女,还有那个一直服侍着沈云渘的婢女。
安静的有些冷清。
沈云渘半倚在贵妃榻上,大腹便便的样子有些憔悴,高隆的肚子似乎压得她难以喘气。
我进门时她抬眼看看我,而后继续将目光放回她的肚子上。
她还是这样,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沈云梨,你真是个祸害。”她平静的语气下暗涌着怒意,“沈府被你害成现在这样,可如你所愿了?”
我寻了个凳子坐下,“若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唐景焕,你以为沈府会更加荣耀么?功高震主。父亲已然在先帝时就位居人臣,你以为唐景焕就能容得下他?”
“父亲?”她扶着腰从榻上下来,“你别忘了,你已经从沈氏族谱上除名了。当今皇上为让你进宫,力排众议,满朝大臣都吵翻了天他还执意如此。你的恩宠可真是比之当年毓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宸妃娘娘。”
她笨重地迈着步子,一步步靠近我。我不耐烦地站起来,想离她远些。
“你到底找我来做什么?若只是嘲讽我,我没心思听。”
我转身欲走,手腕被她从身后拉住,然后我被她拖着摔在地上——
“啊——肚子——我的孩子——”
听见她痛苦的呼喊,我猛然醒神。
沈云渘侧躺在地上,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肚子,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她身下流出。
我恐慌着,尖叫着,“太医,快叫太医!太医!”
这偌大宫殿根本无人应我,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想要去外面找人来。
裙角被死死拽住,我回头看去,沈云渘满是血水的手将我的裙摆染得通红。
“你别怕,我这就找人来,一定会没事——”
“他活不了了,”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声音嘶哑,“我也不愿苟活。”
我不敢置信地拉住她的衣袖,“你想做什么?”
她的五官因疼痛而扭曲的厉害,“沈云梨,你和唐景泽一样,虚伪又狡猾。你以为他不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王爷的么?你以为他留我在宫里是为了让我将这孩子平安生下来么?”
她眼泪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我入宫就是最大的错误,先帝暗中保护你,我爱的人也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谋反也要得到你......都是因为你,我如今的下场都是因为你!”
我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在流逝,她打了个冷颤,五官渐渐归于宁静——
“我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情,你也休想得到。唐景泽不是封你作宸妃么?他不是不惜为了你而与满朝大臣翻脸么?呵——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将先皇的遗腹子害死,他还怎么保的了你!”
她用尽全力抓紧了我的手,心有不甘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我被软禁在韶华宫,不得出房门一步。
外面的侍卫将这里围得好似铁壁铜墙,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可是,朝堂上关于我的争论却像无处不在的风,悉数传进我的耳朵。
这韶华宫里,除了唐景泽派来的人,还有周惠沅的人,或许还有霄兰的人。
欲要制敌,攻心为上。
但沈云渘和她腹中的孩儿不是我害死的,是沈云渘自己摔倒在地还将我扯倒。
她的死尽管不是我的错,可我心中确实难熬。
沈云渘那句“他活不了了,我也不愿苟活”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对唐景焕情根深种。我甚至有些羡慕她,没有人要挟她,所以她能走的洒脱,还能在地下等着她的心上人。
门口一声轻微的“吱呀”,我以为是宫人来送饭,遂头也不回道:“我不吃,你不用送来了。”
“为何要去柔福宫?”
我诧异了一瞬,转身看他——他满面倦容,眼睛下方依稀看得见淡淡的暗沉。
朝臣每日上奏请求废了我,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那天柔福宫出事,唐景泽闻讯赶来,看见血泊中的我和死在我怀里的沈云渘时,他再一次怒不可遏地质问我。
往昔蓬莱阁我和霄兰跌入池中那一幕犹自清晰,所以这次我学聪明了,也坦然了。
既然他如何都不信我,我又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我忽然想起沈云渘临死前的指控——
“她送的信如何能送到我这里?”我微微歪着脑袋,装作无辜又好奇的模样。
“你怀疑是我?!”他压低了嗓音,脸上的愠怒在摇曳烛火下时隐时现。
“你早就知道她的孩子是唐景焕的,对么?你既然不想让这孩子生下来,我替你解决了此事,不好么?”
他的愤怒蓄势待发,一把握住我的后颈将我拉向他,“我确实卑鄙,我确实不会让那孩子活下来,可我绝不允许你的手上染血。”
话毕,他转身离去。
“此事我百口莫辩,你会不会杀了我以熄众怒?”我追了过去,却被拦在门口。
他顿了脚步,微微侧脸,决绝道:“你想我杀你?呵——沈云梨,你休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