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四月天（6）

    秦晓茹和兰恬相互施礼。

    楚修仪淡淡撇了门口正打口上官司的两人，轻灵的声音传来:“政论第四场，洛县秦家嫡女秦晓茹对阵沧北方氏三小姐方兰恬。”

    门口横眉冷对的人目光转向了殿内。

    “德宗皇帝时期，王氏专政，制衡皇权。而殿前修仪之位，一直空缺。”楚修仪淡淡一笑“后来吟初修仪入主南风楼，家族却被王氏暗算。”

    莫秋荷正襟危坐。

    每个家族都有一段光辉历史，吟初修仪就是澄州莫氏的骄傲。大夏建国后，世家势力有有强有弱，澄州莫由盛转衰，是吟初修仪助澄州莫中兴，又开大夏盛世。

    莫秋荷出身澄州莫，吟初修仪对她和整个家族而言，自然意义非凡。

    “如纯郡主奉皇命和亲之前，北漠和大盛的使节都在京都，候选的有如纯郡主和顺义郡主。究竟哪位郡主去，成了大难题。最终的结果诸位知晓，是如纯郡主远嫁大盛，成了大盛的三皇妃。那么，为什么德宗要派流落异姓郡主如纯去大盛，而派顺义郡主去北漠呢？”

    楚修仪和之前提的题目一样，啰啰嗦嗦一大段背景讲给她们，最后才抛出问题。

    看似无意简单的问题，但刁钻古怪，且个个直击时事。容玉的大越内乱，看似问大越，其实问的是如何掌握世家寒门两边的平衡。

    兰恬长呼一口气，心道殿前修仪果然不简单。

    她还没想好，秦晓茹却先开了口，莫秋荷冷冷的瞧了秦晓茹一眼，满脸鄙夷。兰恬看到了莫秋荷的神色。说起来，当年吟初修仪的谋略中，虽助明宗夺了皇位，而当时炙手可热的皇子，是秦贵妃的儿子凌王。

    秦晓茹斟酌道:“顺义王府位处南地，临近清山，距离大盛比京都还要近。一旦顺义郡主嫁入大盛，顺义王府是大盛的亲家。那顺义王府到底是大夏的，还是大盛的王府，可就说不准了。德宗忌惮顺义王府，所以将顺义郡主嫁给了北漠。”

    姜蘅微微一笑。兰恬展了眉:“茹妹说的确有道理。但我看来，如纯郡主虽是赐的国姓，但是身份有些文章可做。”她看着莫秋荷“如纯郡主出生于庄陵莫家，家变后收在澄州莫家主一脉膝下，排行虽是第三，却是正经嫡女。”

    “庄陵莫家的第一代家主莫不疑，受封于太祖开国年间，在庄陵开信王府，又称信王庄陵莫。信王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论起来，如纯郡主确无半分齐氏血脉，可是作为信王府嫡女，她也是正经的郡主。顺义王府受封于开国四年，虽是世世代代的齐氏，可是太祖皇帝的表侄子，几百年的子孙传承下来，也不再有齐氏的血脉了。这样说来，如纯郡主和顺义郡主，都是一样的位份。”

    “但是，为什么是如纯郡主呢？”兰恬轻轻踱步“因为一个人，萧瑛。”

    萧家的女儿都愣了愣，连殿外的萧呈也不例外。

    “吟初修仪盛名，在座诸位大多只记得修仪助明宗登基，给澄州莫平反，斗淮安王氏垄断朝政。可是吟初修仪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年名剑萧氏的家主夫人。”兰恬娓娓道来，口中女子风华依稀“虽嫁入萧家仅有一个月，吟初修仪便撒手人寰。可是名剑萧家的祠堂里，萧瑛家主一脉，她是正经的家主夫人，牌位上清清楚楚写着萧莫氏吟初的。”

    兰恬看着楚修仪，一双杏眼微眯:“北漠苦寒，大盛云中贫瘠，却也有山中桃源之称。如纯郡主长在澄州莫，就算不是澄州莫家的女儿，十六年亲情浓于水，她就是澄州莫的女儿。吟初修仪要给澄州莫翻案，以如纯郡主聪慧，和亲已成定局，自然要和吟初修仪同一立场。大夏不会是如纯郡主的靠山，只有澄州莫才是。所以如纯郡主和亲，表面为大夏和平而去，实际是为澄州莫而去。她嫁给北漠世子对澄州莫的助力大，还是大盛对澄州莫的助力大，想必楚修仪心里，也有个计较。”

    楚修仪轻轻点头，连姜蘅也惊讶了一下。

    原以为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女，谁知她是不动声色。殿外的姜浔微微一笑，萧呈的神色却有些复杂。这段关于吟初修仪和萧家祖宗萧瑛的往事，虽不是秘密，但几百年来，也甚少有人提起。名剑萧氏和澄州莫家的关系，也和其他世家一样忽远忽近，并无差别。

    “两厢比较，答案自然是大盛。”兰恬扬起头，咧开嘴一笑“顺义王府势力不容小觑，要想和顺义郡主争一个好地方，自然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作为筹码，和德宗争一争。吟初修仪的帮手，就是萧瑛。名剑萧氏世代忠心，今日仍是大夏最受皇族器重的世家，没有之一。萧瑛是御前侍卫，名剑家主，他若助吟初修仪，如纯郡主的婚事，自然掌握在澄州莫手里。”

    姜浔转身离开了正殿，萧呈看了看他，又继续盯着殿里兰恬看。

    对于方兰恬，只记得她从前安静沉婉，见到他会脸红的跑开。文恬说她从小就和方家姐妹不和，却不知一场政论，她还有做殿前修仪的潜质。

    姜蘅忽然回头，正对上萧呈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撞，各自只看到对方平静如水。他们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兰恬做了最后的总论:“顺义王府不能一家独大，京都世家也不能一家独大。代表被打压世家的如纯郡主远嫁大盛和亲，对德宗有利，对澄州莫有利，对只保大夏江山的萧家也有利。所以最后，是如纯郡主去了云中。楚修仪，您看兰恬所说可对？”

    殿上女子神色莫辨，对她轻轻颔首:“这一局，方兰恬胜。”

    在座诸人脸色顿时十分精彩，谁都没有想到，出身洛县秦家的嫡女秦晓茹，居然在政论上败给了方家的庶出女儿方兰恬。

    姜蘅当先发声，对着兰恬福身:“恭喜。”

    “阿蘅同喜。”兰恬回礼。

    殿内接着响起了稀疏的祝福声，大都是客客气气的套话，有些世家嫡女不愿意放下身段来贺喜，冷着脸在原地坐着不动。

    秦晓茹倒是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脸真诚的祝福:“兰恬姐姐大智，晓茹不及。”

    兰恬连忙回礼:“茹妹莫要妄自菲薄了。”

    寒门璎珞仅有一人，可进入殿试的有两个寒门女子，海棠花又缺了一朵，是以还要再试一轮。

    兰恬回座观礼，玉恬看着她假惺惺道:“三姐好生伶俐的嘴，怪不得能以庶女之身嫁给朝中二品大员的姜台长做正室夫人。”

    “四妹还小。”兰恬淡淡看了她一眼“以后父亲自然会给你寻一个更好的夫婿。说不定，你就成了大盛以后的皇后了呢。”

    玉恬小脸一白，清绝不阴不阳的帮腔:“听闻盛太子至今未娶妻，只是年长四小姐这么多，四小姐会吃亏的。”

    玉恬的脸色更加难看，生气的摆弄那个茶杯。兰恬却起了身，说要出去散散步，没有让瑟瑟跟着，只带了清绝。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遇上萧呈在那里站着。兰恬的脚步一顿，连忙低下了头，匆匆走过去。

    “方兰恬。”

    她呼吸一滞，心脏乱乱的跳，手下意识揪住了袖子，等着那颗四分五裂的心传来本应麻木的疼痛。

    萧呈在身后问:“你想做殿前修仪吗？”

    第一次。兰恬想，这是她死而复生后萧呈第一次和她说话，问她想不想做殿前修仪。

    这一生的初见是方府，他以姐夫的身份给她挑选夫婿；再见是萧府，他以男主人的身份招待她这个客人。春风宴，他问她想不想做殿前修仪。

    兰恬愣着，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晕开了水珠，又马上蒸发。

    清绝扶住了她的肩，兰恬也没有抬头，只听见清绝的声音冷淡:“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又许给了姜台长，自然不会做劳什子殿前修仪。”

    萧呈看了清绝一眼，又开口:“你很聪明……”

    “别说了！”兰恬厉声道“我要做什么，与你何干？”

    萧呈没有料到兰恬反应强烈，一时呆住，看她狼狈的拽着清绝消失在视线里。他摸着自己的脸，没记得自己得罪过兰恬，只记得从前兰恬是见了他就脸红的，怎么会对他态度如此恶劣。

    兰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