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旧怨
被大雨搅乱思绪的，还有刚刚验尸出来，端着咖啡发呆的某位变态。
就一个变态而言，他今天的行为，越来越接近正常人类了。
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指尖。俏丽的脸蛋似乎还在他的眼前。他肯定是生病了，脑子里居然不是刚刚爬满蛆虫的周晓晓，而是那个见过一面就让人印象深刻的丫头片子。
咳咳，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葛易升放下手里的咖啡，一定是今天的尸体太臭了，居然打乱了他正常的思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打乱了葛易升原本的行为逻辑。不只是那个误闯进变态领域的丫头而已，还有那个，葛易升一直认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的男人。
拉开抽屉，从摆放整齐的笔记本中找到最破旧的最后一本。已经发黄的纸张，一丝不苟连一个折角都没有的笔记本最底下，有一个连小姚都不知道的夹层。葛易升打开阶层，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们，笑得那样开心，仿佛岁月没能在他们脸上留下任何心酸和苦难。
六年了吧，从那件事开始，已经六年没见了。
咖啡的热气渐渐飘尽，杯子的温暖渐渐变成冰冷，尸体一样的冰冷。
葛易升咽下一口冰冷苦涩的咖啡，那种憋在胸口的痛苦，被冰冷的感觉压下去，可心中的痛苦却因为这苦涩变得更苦了几分。和那天一样，他也是抱着一杯咖啡，从烫手，一直到完全冷掉，最后喝下的，只是冰冷与苦涩，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咖啡的香浓。
人为什么总是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爱一个人，明明应该是甜蜜幸福的，应该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可是为什么，她得到的，只有悲伤苦痛和无法挽回的生死离别。那样奋不顾身的爱情，曾经让葛易升羡慕不已。那样如同电视剧情节的爱情，曾经让所有人真心祝福。可是结果呢？！
葛易升将照片反转，重新塞进笔记本的夹层里。
他不相信他。
永远都不可能相信。
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他可以确定，凶手一定是他！
门外的走廊里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分外熟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急促，节奏分明，这种急躁而略有节制的脚步，整个警局大楼，只有小姚一个人才会有。
葛易升长长叹了口气，将抽屉关好，上锁。站起身，拿起外套，重新挂上毫无情绪的变态脸，等着小姚夺门而入。
果然，法医室大门几乎是被踹开的，小姚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指着葛易升半天说不出话。
“凶手抓到了。”不是问句。
小姚摆摆手，喘得更加平稳了一些。
葛易升皱起眉头。有那个人在，凶手不作第二人想。纵然老段可能会跑偏，严峰绝对可以快速破案才对。
“凶，凶手，找到了。”小姚喘了一大口气，终于平稳了自己的呼吸，“但是，凶手死了。”
葛易升的眉头更深了几分，他印象中的那个人，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死。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如果不是法律，他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回事？”葛易升选择不动声色。
小姚直起腰，拉住葛易升就往警局外走：“严队调查了当天进出男生宿舍的监控，和舍管江林说的一样，只有一个人带着足能装下周晓晓的箱子进入现场。而当严队带人去抓的时候，那人死在了自己的宿舍里。”
“是谁？”葛易升觉得事情和自己的判断，有些出入。
“程志国。程青的老爸。”小姚将一把伞塞进葛易升手里，然后迅速地走下警局门前的楼梯，准备开车，“走啊，等什么呢！”
葛易升拿着雨伞，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冲进了雨里。
程志国，这恐怕是他的下一条人命吧。葛易升知道，那个人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死的。他那么惜命，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也一定会有人替他成为罪魁祸首，就和六年前一样。
谋杀，意外，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两者之间是没有区别的。
葛易升双手交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发呆。雨落在车窗上，打出硕大的雨点，但很快被更大的雨点覆盖。雨水激荡、交汇，如同葛易升心中的泪水，渐渐逆流成河。
这一次，他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须让他付出代价，就算法律不能，他也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科长，前面积水了，不然，我们换一条路吧。”小姚看着前面足够没过半个车轱辘的水坑，减慢了车速。
“开过去。”葛易升看也没看一眼。
“那个，进水了就不好了。”小姚再次提醒。他可不想让这辆车再进修理厂了。
“开过去！”葛易升提高了嗓音。
小姚吓了一跳，脚下失去了准头。人家是拿油门当刹车，他倒好，拿刹车当油门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急速行驶的警车，暴雨倾盆的湿滑路面……再加上这一脚当不当正不正的急刹车……
整辆车以难以形容的S型轨迹在路上划着弧线，无巧不巧地闯进了水坑里。
小姚拍了拍惊魂甫定的胸口，抓着葛易升求饶：“老大，求你了，别吓我。雨天路滑，我可不想车毁人亡。”
葛易升无奈叹气，准备拿着雨伞下车。
“别别别，我开，我现在就开还不行吗！”说着，小姚伸手重新启动车子。
“别！”葛易升的话，慢了零点零一秒，车子发出一声怪响，彻底无法启动了。
“诶？”小姚又启动了一下。但是这辆老爷车，人性地表示罢工了。“有油啊。”小姚看着仪表盘，“我昨天才加的。”
“你在水坑里再强行点火，不是等着发动机倒吸水吗！”葛易升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助手！
小姚苦着脸，对葛易升举双手投降：“那怎么办？”
葛易升拿起雨伞，推开车门，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凉拌。”
小姚苦哈哈地望着葛易升的背影哀嚎：“老大，你就这么把我扔这儿了？你要去哪儿啊！”
葛易升头也不回：“案发现场！”
小姚只好坐在被水淹没的车子里，看着葛易升撑着一把伞，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渐行渐远。雨越来越大了，葛易升的背影迅速地模糊起来。小姚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葛易升今天心情分外复杂，不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千万不要让他的变态之路更加变态了才好。
在这种狂风暴雨的日子，正常人都是很不愿意出门的。何况，是一个刚刚检查完一具臭到无法容忍的尸体，正准备好好休息的不完全变态。
葛易升现在，落汤鸡一样站在程志国宿舍门口。他的确有打伞，但是伞骨在暴风雨中光荣牺牲。他的确有开车，但是车已经在小姚的误操作中光荣下岗。所以他是冒着台风，走了一公里的路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可怜的不完全变态）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严峰的预料，他本以为葛易升会像往常一样，发挥变态本质，毫无顾忌地冲到尸体旁边，一顿欣赏什么的……（这是脑补，不能当真）
当然，今天的尸体，真的没什么好欣赏的。
干巴巴的一个瘦老头，倒在地上浑身僵硬，表情狰狞。他一手抓着胸口，一手握着药瓶。胶囊撒得满地都是。
“现场的情况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王技术员斜了一眼葛易升，觉得自己没有两边跑实在是今天最明智的决定，“房间里没有闯入迹象。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提过一个大箱子，“这是死者的工具箱，和江林描述的一样。”打开箱子，里面传出淡淡的臭味，“里面的尸臭味还没有散，基本上可以确认，搬运尸体的人就是他。”
严峰接过箱子，果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尸臭味：“行了，剩下的交给小葛吧。如果不是被杀，基本上就可以结案了。”
“是他杀。”擦干了身上的水，一分钟都没有耽误的葛易升，看了一眼死者以后，斩钉截铁地做出结论，“死者口唇青紫，嘴里还有杏仁味，可能是*中毒。”他看着地上的狰狞的老头，“虽然无法判断*来源，但是十有八九就是掉在地上的这些药物了。”
他捡起药瓶，看了看药名，又捡起一粒胶囊，倒出里面的药粉：“养心胶囊里应该是棕褐色的粉末，但这里面，是白色粉末。”他有捡起了几粒，掰开后依然倒出了白色的粉末，“这可能就是毒药来源。”
“你是说，他移尸以后，回到家里服用养心胶囊。结果，胶囊被人掉包，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死了，所有药也撒了一地。”严峰帮忙将死者的死亡过程还原，“也就是说，有人潜入了程志国的房间，换掉了他的药。然后等着他中毒而死，是吧。”
葛易升点头：“而且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之前的程青，也有问题。”
“什么意思？”严峰不动声色。
“程青的肝脏出现了病变，是长期喝酒造成的。我听人说起过，程青是知道喝酒以后不能服用青霉素类药物的。”葛易升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一字一句的分析，“我在程青的手臂上发现了一个针孔，我怀疑，他的死，不是因为服用了青霉素类药物，而是，有人对他进行了静脉注射。”
雨水，从葛易升未能完全擦干的头发滴落。雨水落地，掷地有声。
“我怀疑，程青也是被人杀死的。这两父子，都是被一个有医学常识的人杀死的。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学校里。”葛易升仰着脸，变态相已经被认真取代，“我几乎可以肯定，凶手就是……”
“凶手就是你。”
葛易升后半句话被噎住了。
“在你离开小姚，到达这里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你去了哪里？”严峰盯着葛易升，“有一个出租车司机说，他曾经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拉到学校来。这个人是不是你？既然出租车已经将你拉到学校了，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这里的？这中间的半个小时，你去哪里了？”
葛易升有些跟不上严峰的节奏：“我？我没有啊？这一路上都没有出租车，我是走来的。”
“出租车上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司机描绘出了乘客的样子。穿着你习惯穿的西装，戴这你习惯戴的口罩，就连鞋子的花纹都是你平时用的，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严峰闭上眼睛，“我本来希望是我想错了，我本来等着你告诉我，你只是早到了一会儿，走慢了。可是你还在撒谎！”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来杀死者！不是你们叫我，我才来的吗？”葛易升大吼。
“你杀的，自然不是程志国。”严峰冷着脸，拿出一张现场照片，“你杀的，是校医兼舍管，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