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这下轮到白糖花呆住了。她许是没有想到，自个儿费劲口舌说了这许多，我却察觉到她私自下凡之事。
“我......我怎么能是私自下凡呢？”白糖花梗着脖子反驳道。
见她这副模样，我也便只是笑笑，没再拆穿。若不是私自下凡，就不会在察觉到奉云仙君的气息时，怕成那般模样。
如此折腾了半宿，夜已渐深，我知晓灵华君书房中的烛灯始终亮着，却也再无力去想更多，索性抱着白糖花一头倒在床榻上便睡去了。可这一睡，我却又见到了月老他老人家。
还是那间月老庙，还是那盏仿佛永远喝不完的茶。我站在庙门前，看着坐在里面气定神闲品着茶的白胡子老头，心绪翻涌。
月老他老人家我是见过两面的。一次是被周公带来，捏了捏我的腕骨，只朝着周公撇下一句：“你倒也好笑，这福薄命浅的小妖何来姻缘可言？”又有一次便是在这月老庙中，那个时候我尚且在酒林之中做一个看守酒花的小婢，月老他一再说我心念太执，又说我没几日可活。彼时我深不以为然，如今想想，的确如此。
那之后没几日，我便被玉蓁帝姬下旨束在破仙柱上打得神形俱散。诚如月老他老人家所言，如我这个没几日命数可活的小妖，却偏偏不知好歹地想要同灵华君牵上一条红线，着实也是痴心妄想了。
而今又来到此处，却是不同心境。
想要同灵华君系上一条红线的念头似乎已不再那么强烈，
不消片刻，月老便察觉到我的存在，转头瞧了我一眼后，就带着些许的惊诧道：“你是何人？”
我正有些疑惑，却恍然想起，如今我早已不是倾玉的模样，而是凡间那个被唤作陆安歌的人。
站在月老庙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听得月老轻然说道：“罢了，进来吧。能来此处，也算是命途修来的缘分。”
我踱步入内，便在月老的示意下落座。思及自然不能被他知晓我便是昔日的朱雀小妖倾玉，便只得佯装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月老并不急着应我，而是先推过一盏茶，仔细打量了我片刻，这才疑惑地道了一声：“奇怪......”
“哪里奇怪？”我心下一颤，急急问道，暗暗揣测莫不是月老他老人家察觉到了什么。
月老抬手示意我往他身边去，继而拽着我的衣袖上下左右将我打量了半晌后，才沉沉说道：“你这小东西的身上，竟瞧不出姻缘线来。”
听到月老这话我心中“咯噔”一下，犹记得灵华君带我离开伊始，入夜十分我隐约听到他同谁在说话，如今想来，诚然是祁稚无疑。
如今月老这句疑惑倒让我想起那时灵华君便说我是无命盘之人。或许正因没有命盘，故而月老在我的身上才瞧不出姻缘线来。
可没有姻缘线......
我想起初见周公之时，将他当做月老，诚心诚意地央求他替我同灵华君牵上一条红线。且不说白糖花同我讲的灵华君与绵蛮仙子那些动人心魄之事，纵使没有，于我这般连姻缘线都瞧不见的可怜小妖，便是再如何乞求，也不可能同灵华君有半分交集吧。
“这姻缘线呢，自然是为了牵姻缘。”月老并不知我心中所想，更不知我便是那来过月老庙的朱雀小妖。他只是自顾自地抿了口茶，沉沉说道：“这凡间之人皆有命数，命数呢......是天定。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有盘执命棋，这世间凡人的命途星线，他都能瞧个真真切切。这有了命数，自然要有姻缘，可也有同你一般没有姻缘线的人。”
“同我一样......”我沉吟着看向月老。
月老点点头，神色中却满是怜悯：“这凡人若是没有姻缘线，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活不长久。”
那次在月老庙中他所说的话霎时又浮现于脑海：“是你这小东西执着于自己的姻缘，我便同你说说这番道理，这姻缘自然是连着寿数的。打个比方，你若是活不过今日，却求了姻缘要同灵华君长长久久，你倒是说说，这算怎么个道理？”
仍是这番话。无论我是倾玉还是陆安歌，终究如同月老所说那般，是个福薄命浅的。
月老叹了一口气，轻啜一口茶：“唉......小小年纪......”
我知他是觉得惋惜，可细细想来，这陆安歌的确同我一般。不过是为了去书院，便赌气投了湖。若非金德星君将我的残魂放在陆安歌身上，此时人间的确不会再有陆安歌这个人了。
可说来奇怪，虽然月老每每见我便要说上同一番话，可此时听来的心境却与以往全然不同。
心下虽有些难受，却少了几分急躁与不甘。我甚至也学着月老的模样，端起茶轻饮了一口问道：“那九重天上的仙家们可有姻缘一线？”
我自然是好奇的。这凡人与妖皆有姻缘，那如同灵华君这般的上仙，又当如何？即便我福薄命浅，入不得他姻缘分毫，却也想知晓，没了绵蛮仙子，灵华君的姻缘一线又是何般情形？
然而月老却只是沉缓摇了摇头道：“仙家姻缘却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听到月老这回答，我顿时有些泄气。看来要从他这里探出灵华君的一星半点消息，也是不能了。
之后我与月老并无多言，只坐在那里，浅饮着各自面前的清茶。
想起以往见月老，心下总是焦灼，却每一面都十分匆匆。如今许是看得开了，倒觉得时辰都缓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老忽然低下头沉沉一笑。
我疑惑不解，却听得他道：“也不怎得，竟同你这般大的个娃娃说了这许多话。”我看着月老，便听得他继而说道：“我瞧着你啊，总是想起一个小东西，同你倒是有几分相像。”
心里一惊，便猜想月老口中说的那个“小东西”会不会是本小妖，继而便觉得心尖暖热一片。还未开口说什么，月老便转头看向屋外：“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离开这里，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月老话语刚落，我便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睁开眼，天色已是大亮，白糖花扑扇着翅膀拍在我的脸上，正唤我起身。转头看着落在房中的光线，才发现昨夜不知是梦中还是真实，可是月老庙发生的一切我都真真切切的记得，并不似月老所说的那般全然遗忘。
虽有不解，却也没有思绪可理。起身洗漱之后，便朝着灵华君的书房行去。
自住在这里之后，我便察觉，灵华君很少在屋中歇息。总是在书房待到很晚，有时甚至会在书房待上一整夜。昨夜那么晚，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想必他定是在书房歇着了。
轻叩屋门，我便行入书房，却恰巧看见从书房软榻上起身的灵华君发髻垂散，发丝倾斜肩头，他正抬了手去束，却略显得有些笨拙。
束发之事，素日里都是流风在做。可不知为何，流风今日却未侍奉在灵华君左右。
我站在门边怔怔看了半晌，那倾斜的发丝仿佛故意同灵华君为敌，任他怎么摆弄都无法好好束在一处。轻咳一声，我缓缓走上前道：“师父，倾玉来替你束发。”
灵华君猛然抬头，看向我的目光颤了几颤，仿若被投入石子的湖心一般，漾出圈圈涟漪，许久之后才归于平静。
“师父......”
我又轻唤了一声，便见灵华君微微侧过了身。
行上前去，站在灵华君身后，四下瞧了瞧并未见到梳子。略一沉思，我的手微微颤抖着触碰到灵华君的发丝。
“师父，我没瞧见梳子，怕是会梳不整齐。”我忐忑说道。
灵华君的身子纹丝不动：“不碍事，只消束上发带便可。”
听到灵华君的吩咐，我便将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发丝，往一处拢去。他的发丝微凉却如丝缎般光滑，站在他身后静默梳理着，却仿佛回到天府宫中，替灵华君轻束素绫的那些日子。
彼时不过是替他束好素绫，我的心已是七上八下，灵台混沌一片。如今指尖流泻着灵华君的发丝，更是叫我悸动不已。
“姻缘这事，最易生执念。你瞧瞧你......”
月老曾说过的一句话赫然回响在耳边，我心下一惊，手上便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力道，偏巧就将灵华君的一缕发丝拽了拽，便听到他一声轻吟。
“师......师父，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急急问道。
“不碍事。”灵华君背对着我，淡淡应道，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我却隐约觉得这短短三字中，他竟不同往日那般冷淡。
暗暗舒了一口气，将发带小心翼翼缠裹束紧，我便听到流风的声音响起：“公子恕罪，流风来晚了。”
灵华君动了动身子，我慌忙收回手，指尖那片凉意瞬间散去。
但见灵华君起身，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道：“不妨事。”随后他行至窗边，轻轻推开窗户，朝着屋外瞧了一眼：“今儿天气不错，你带着子戟和倾玉去市集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