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袭春的哀嚎渐渐远去，房中沉静一片，跪在地上的其他人不敢再多说一句，皆低垂着头，静候廖雪莹的发落。
廖雪莹在几人面前缓缓踱步:“不服气。这点我从来都欣赏。教舞坊不同于别的地界，正因不服气，不服输，教舞坊才会有更多的人出人头地。但！”廖雪莹猛然抬高了音调，惊得众人一颤:“在我面前耍花样，只有死路一条！”
“坊主，我们知错了。”房中余下众人重重叩头，请求廖雪莹宽恕。
“绿绮。罚她们两日不得进食。”说着廖雪莹便缓缓转身，继而微微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向我道:“玉儿，你跟我来。”
在满是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我跟着廖雪莹缓缓行出了习舞台。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廖雪莹便唤我“玉儿”，这般亲昵的称呼让我瞧起来似乎与旁人与众不同。不得不说，廖雪莹也的确待我区于旁人。然而她越是如此，教舞坊中对我的恨意便越发浓烈。平素她们便明里暗里找我的岔，今日倒是明着一同出手。因为她们知晓，即便廖雪莹要怪罪下来，也不会因为我一人，而将她们全都重罚，事实也是如此，除了袭春逞一时之快，被廖雪莹重责，她们的确没受什么太重的责罚。
跟在廖雪莹身后，看着她腰肢款摆的前行，我忽然发现我并不知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若当真要重用我，自然该设法让我在教舞坊长久留下来。可她眼下所行一切，却是让我在教舞坊寸步难行。
一路思绪翻涌，廖雪莹却带着我往她房中行去。
轻轻推开门，廖雪莹抬脚入内，而我却站在门前略显犹豫。尽管我现在并无妖力，可直觉告诉我，若是入得屋中，定是危险重重。
“怎么还不进来？”廖雪莹站在屋中中央，转身看向我:“关上门，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迟疑片刻，我终是跨过了门槛。在教舞坊中，我似乎并没有旁的选择。转身闭合屋门，便听见廖雪莹斟了一杯茶。
“玉儿，来。”廖雪莹抬手朝我轻摆。
我喏喏行至廖雪莹身前，仿佛瞬间回到了在琉璃殿中看见玉蓁帝姬的那一刻，是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
“喝茶。”廖雪莹浅笑着落座，将冒着热气的茶盏轻轻推到我面前。
“多谢坊主。”我赶忙欠身行礼，避开了那让我心慌不已的视线。
“我听绿绮说起过，她们欺负你似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你为何闭而不言？”廖雪莹示意我落座，然后开口问道。
我微微垂首:“小玉入得坊中时日最晚，却得绿绮姑姑亲传。只可惜，小玉太过愚钝，各位姐姐气不过，说教我几句罢了。”
廖雪莹闻听，冷笑一声:“你倒很会替她们开脱。她们今日能赏你一顿耳光，明日便能折了你的手脚，便是这样，你也不怕么？”
听到廖雪莹这般说，我心下生寒。若当真如此，自然是怕的。
廖雪莹见我有所动摇，便继续说道:“教舞坊中，心存良善，换来的不是同样的善，只会是变本加厉！玉儿，你要明白这点。”
我惴惴不安，却越发觉得眼前的廖雪莹十分可怕。玉蓁帝姬的狠，狠在面上。可廖雪莹的狠却狠在骨子里，又由笑容隐隐透出，更叫人胆寒。
“笃笃笃。”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吓得我一个激灵。
“进来！”廖雪莹朗声应道。
屋门“吱呀”轻响，有人托着木盘垂首入内，我只瞧着那木盘瞥去一眼，便差点呕了出来。
木盘中赫然摆放着一块血淋淋的软肉。瞧不真切是哪里割下，但我却清楚的知道，那属于袭春。
托着木盘的女子略显年长，发丝间已隐有花白，但却似是对眼前这幕见怪不怪，只恭敬垂首禀告:“坊主，袭春已受刑，请坊主过目。”
我急急将视线从木盘移开，只觉得胸中呕吐之意难止，便颤抖着端过桌上的茶匆匆饮了几口，却呛得连声咳嗽。
惊慌间，我瞥见廖雪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容不得我细瞧，她便摆摆手，朝那女子吩咐道:“拿远些，没瞧见已经吓到玉儿了么。”
“是。”那女子端着木盘退到一侧，可浓郁的血腥气味却在我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袭春这孩子，太过尖利，言语之中总归要争个上风，却连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今日之后，沉默寡言，她总该能明白些什么。”廖雪莹说话间看向我:“玉儿。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虽是借了你的由头，可我惩处袭春之意已久。今儿是她自个儿撞上了，怪不得别人。”
听廖雪莹这般说，我便知晓那盘中不是旁物，正是袭春的舌头无疑。没想到廖雪莹的心竟狠到这般境地。我原以为惩戒不过是让袭春吃些皮肉之苦，叫她长着记性，收敛脾性。没想到廖雪莹竟就这样轻易割下了她的舌头。还说这是袭春自找苦吃，怪不得旁人？
我心下暗道。只怕袭春不会这般想，她受了这样的苦难，定是将我恨到了骨子里。
这样想着，胸口翻涌的呕吐之意便越发强烈，继而便觉得连腹中都隐隐绞痛。
廖雪莹摆摆手，示意那女子退下。屋门闭合的一瞬，我强忍着腹中疼痛缓缓起身。
“玉儿？”廖雪莹疑惑地轻问，可我却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继而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便猛烈袭来。
“坊主……我……”那痛撕心裂肺，我整个人都蜷缩在冰凉的地上，即便说一个字，腹中仿佛都被撕扯着。
廖雪莹起身，缓步走到我身边，俯首定定瞧着我，眼中却无一丝惊讶之色。
看到廖雪莹这般模样，我心里自然也是明白了七八分，方才饮下的，恐怕不仅仅是几口热茶。
腹中翻绞的痛楚让我忍不住拽住廖雪莹的裙裾，我知晓只要求她，便能有一线生机。九重天上，我已然死过一次。不能就这样将性命断送在教舞坊中，那些因我而被错置的命盘尚且还未扳正，我绝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拼命拽着廖雪莹的裙摆，可她的神色却始终波澜无惊。只是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我痛苦的挣扎。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开口：“玉儿，不必怕，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
我惊恐地看着廖雪莹，却见她唇角溢出一丝诡异的笑：“你悟性颇高，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在这教舞坊中，你的资质是有多少孩子求也求不到的。可你又与她们不同。你并非自幼长在教舞坊，且你如今是同叔父走散，迫不得已才留在这坊中。可是玉儿，你知道么？我实在不愿放手……”
听到这儿，我算是明白了几分。廖雪莹的确是要我长久留下来，而这留下来的办法，却是要我受制于她。
“这药不会要了你的命，可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廖雪莹缓缓俯下身来：“别怪我心狠，只是除了这样的法子，我倒真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留住你。”
说罢，廖雪莹便从腰封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将一粒药丸倒在掌心，继而在我面前来回轻晃：“只要你不动旁的心思，乖乖任我差遣，每月我都会将解药给你。可若是有一日你背叛了我……”
廖雪莹猛然握住了拳骨：“你的下场，只会比袭春更惨！”
我急促地呼吸着，只觉得神思已经近乎要被疼痛全然抽离。廖雪莹见状，捏住我的下颌，将药丸送到我的口中。片刻之间，我便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一片暖热熨慰着，腹中的疼痛也渐渐消散。
就在我临近昏厥之时，感觉到廖雪莹的手落在我的脸颊：“玉儿，好好睡吧……”
沉沉睡去，似乎在梦中看到了灵华君的身影。可他只是背对着我，缓步行远。我在他身后拼命追逐着，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他的步伐。
“师父……师父……”
奔跑中我急出一身汗，可灵华君却似全然不闻。看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我焦灼地唤了一声：“君上！”
刹那间，果然瞧见灵华君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可就在这时，我的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继而便骤然惊醒。
已是回到屋中，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药味。我睁开眼一瞧，便见一个白绒绒的小东西伏在我脸颊，正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身子尚且还未从疼痛中缓过来，心里却涌动着一丝欣喜。
“白糖花……你回来了……”干裂的唇轻颤，我看着那白绒绒的小东西柔声唤道。
那毛茸茸的小东西猛地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泪水盈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赌气走了几日，你就将自己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费力抬手轻轻安抚着她，我强撑起一丝笑意：“我也不想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又能如何呢？”
“这不受折磨的法子自然多了去，可你偏偏要受着，又能怪谁？”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吓得我瞬间清醒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