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霍婍毓听到我这般说,倒也并不是太在意。可她脸上的娇羞之色却是愈浓,见她模样,我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故而打趣道:“不过看小姐的模样,倒是有心悦之人。”
被我说中了心事,霍婍毓的脸顿时“腾”地一下便涨红起来:“切莫胡言乱语,我也不过匆匆见了他一面。”
“哦?”我坐在霍婍毓身边,凑近了些,满脸带笑:“不知是哪家公子,竟让我家小姐这般挂心?”
霍婍毓眉眼含羞地推搡了我一把:“别闹了......”
从霍婍毓神情来看,虽不知那位公子是何等的倜傥,可不过仅仅一面,便已叫她倾心。可一想到她此番入京却是注定要与大皇子完婚,是被卷入朝政的一颗棋子时,我心里又觉得十分难过。
停留在霍婍毓脸上的喜悦也不过转瞬即逝,她的瞳眸间笼上一层薄泪:“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姑母的孩子。或许那样的话,我所承受的,不会像现在这样......”
听霍婍毓的语中之意,便也晓得她也知自己此番到底是为了什么回京。
风轻抚而来,树叶婆娑作响。看着眸中盈盈垂泪的霍婍毓,我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得起身道:“小姐,起风了,回去吧......”
不料霍婍毓却摇了摇头:“难得能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出来坐坐,也不知这样的时日还会不会有,你去拿披风来吧。”
我轻声应着,转而回了屋中。
捧了霍婍毓的披风,我正欲推门而出。却隔着门纱隐约瞧见有谁从园外缓缓踱步至霍婍毓身边。
下一刻,霍婍毓满是惊讶地声音便在园中响起:“是你!”
自我入了将军府,陪在霍婍毓身边,这园子便鲜有人至。即便是将军的亲信,也不过一日三餐之时才会出现。如今突兀出现在园中之人,从身影依稀能分辨出是个男子,却又不似将军那般略为强壮的身形。而从霍婍毓又惊又喜的语气中能听得出,她应当是识得这男子的。
我悄然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只见那男子侧身而立,仅仅瞥了一眼,便大吃一惊,急急转身靠在门后。
站在园中的不是旁人,赫然是我曾在嵌花楼见过的三皇子!
他为何会来将军府?又为何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院中?出现在霍婍毓的面前......
但见霍婍毓又惊又喜地起身之后,便带着几分诧异地朝三皇子问道:“公子是如何入得园来?父亲吩咐过,这园中不得有外客随意而入。”
霍婍毓称他为“公子”,可见尚且还不知三皇子的身份。我转念一想,莫不会方才霍婍毓口中念念的“心悦之人”便是这三皇子吧!
她至京城数日都未曾离开过将军府,霍将军自然也不会让旁人见到她。可方才那惊讶的一声中,分明是识得三皇子的!
背脊一阵寒凉,我忽然察觉到三皇子出现在这园中,怕是早有预谋。他该是一早便知霍婍毓的身份,也知晓大皇子极力要促成这门婚事。可于霍将军的身份而言,谁能同将军府联姻,便是将很大一部分势力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大皇子自然是去求了皇上,可三皇子知道,那般也未免太过明目张胆,毕竟霍婍毓一直养在陵城。所以他才选择了直接在霍婍毓身上入手,如果一旦霍婍毓认定了他,那么皇上指婚之时,多半是要问过霍将军的意思才是。若霍婍毓执意要嫁于三皇子,霍将军又当如何?
不得不佩服三皇子的心思,可他许是不会料到。霍将军原本就无将霍婍毓嫁出的打算,而是择了我,取而代之......
园中。
三皇子颇有礼数地朝着霍婍毓道:“在下并不知园中有所禁忌,只清楚记得先前便是误闯此处,与姑娘匆匆一瞥。因得之后心绪难平,故而今日来府上,难免又唐突了......”
我靠在门边,悄然打量着三皇子。见他佯装的煞有其事。这般撩拨的话语,任谁听了总要心悸。
果然再瞧霍婍毓,只见她羞涩难掩,不停地绞着指间那方锦帕。脸颊的红云一直染到了鬓角。
看来这三皇子的确是她“心悦之人”。
然而我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霍婍毓心悦是真,可三皇子心绪难平却是假。一片真情就这样换了假意,日后还要为之所用,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凉。可偏偏他们之间,又像是被一根绳无形牵引着,阴差阳错地便交织在了一处。
姻缘当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也怪不得月老说起的时候也会连连轻叹。
三皇子。或许就是命定的新帝。
被我拨乱的命盘,也是因得原本该出现在他身边辅佐之人皆变换了命数,灵华君才会留在他身边一一扳正命盘。可看着眼前利用霍婍毓的他,我不免在想,当真能由这样的人执掌这天下么?皇位之前,亲情为何?手足为何?心尖之人又为何?恐怕都远不及那皇位带来的欲念痴想。
“公子还是快些离去吧,若是被人察觉......”霍婍毓垂下头柔声说道。
她自是有些惧怕霍将军的,虽是她的生身父亲,可毕竟自幼不曾长在她膝下,自然是谈不上亲近。更何况因得她体弱多病,霍将军对她所居的瑜园下了严令,不得随意出入。
即便眼前公子为客,霍将军许是也不会刻意斥责,可这私下独处,到底是让霍婍毓有些介怀。
三皇子似是还有什么话要对霍婍毓说,可就在这时,园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去瑜园前瞧瞧。”
看来许是前厅的人已察觉到三皇子没了踪影,正四下找寻。
三皇子急急从腰封上解下一块玉佩,递到霍婍毓手中,低声一道:“他日再会。”便“忽”地一下跃上墙头,四下看了看后,身影便从墙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瑜园前门脚步更显凌乱,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找到了么?”
“还没有。眼下便是这园子了,可没有将军的命令谁敢入内?”
我赶忙推门而出,急急行至霍婍毓跟前。
“怎么这么久?”霍婍毓出声询问,倒也没有丝毫责备我的意思。
暗想还是不要将先前看见三皇子入园之事拆穿,于是便道:“实在记不起将小姐的披风搁在了何处,寻了好大一会功夫。”
说话间我便替霍婍毓系上披风:“可不能着凉了。”
话音落定,园外的声音更显嘈杂。
我抬眼瞧去,便道:“这园外是怎么了?这般吵闹。”
霍婍毓的神色有些闪躲:“谁知道呢......”
片刻后,我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敕令园外的人退避。不一会儿,园门轻响,缓缓入内的,正是我入府之时,替我绾了双髻的云婶,她是这府中的老人,自然也是霍将军的心腹。
“云婶。”我欠了欠身,园中时有往来之事,都是她在打点。她四下瞧了瞧便问道:“可瞧见有谁来过园中?”
我转而看向霍婍毓,只见她几乎快要将指尖那方绢帕绞个稀烂,神情也变得有些慌张起来。
刻意动了动身子,挡住云婶的视线,我便笑道:“云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将军不是吩咐过,这园中不得随意进出。除了云婶外,不曾见到谁来过。”
霍婍毓来将军府的时日尚短,云婶大抵觉得如我这般,自然不会识得什么三皇子,便更没有疑心方才所言,只点了点头:“那便好。”
说着,云婶朝着霍婍毓欠欠身,便转而往园外行去。
园门闭合的一瞬,我听到霍婍毓长长舒出一口气。
入夜,我躺在屏风外的榻上辗转难眠。听霍婍毓睡得深沉,我便起身悄然行了出去。
月色尚可,只是有些许沉云漂浮,偶尔便会挡了月光,让园子瞬间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抬眼朝着廊下的灯笼看去。夜风中烛火熄跳,灯笼也轻然摆晃,让投落的光影摇摇曳曳。
自投身在陆安歌的身上,也有些时日了。从前我只知在金德星君府前喂饱自个儿的肚皮便是,如今身处凡世,才知晓这不必上仙寿数的凡人却着实过的辛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凡人倒是一个都没落下。我隐隐觉得在凡间的这些时日,仿佛同在金德星君府前有什么不同了,再也不是那个只顾着贪食的朱雀小妖。
可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似乎有什么沉沉搁在心上,难以摆脱。这其中自然有对灵华君的执,但还有些许,是我说不清的情愫。若有似无,可想要去捕捉时,却无从着手。
“陆安歌。”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有谁低低沉沉唤了我一声。一个激灵,抬眼四下看去,便惊见从墙头落下的那抹身影。
我惊诧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却见他勾起唇角,蓦然一笑:“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