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奉云仙君一番话,让我忆起酒林中那位风流倜傥,放纵不羁的桃花眼仙君来。想起昔日他来偷酒时被我识破的场景,我垂下头暗自浅笑。然而笑容出现的一瞬,我忽觉有些不合时宜,仓皇抬头看向奉云仙君,却见他轻然摆摆手:“不碍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只不过,每到这个时候,我难免会更想她。”
说到这儿,奉云仙君仰头饮下一杯酒,继而便把弄着手中的酒盏。
我一直觉得像奉云仙君这般冷魅内敛的仙君,是不轻易表露心思的。
“方才陆压道君送了这酒酿来,提起昔日在酒林偷酒来吃的事,便叫我又想到了你。”奉云仙君将酒盏搁在桌上轻轻向前一推,突然看定了我:“你可知晓,有些时候,你同绵蛮是有些像的。”
听到这话,我心下一惊。脑海里却闪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来,那便是灵华君是不是也曾这般想过。
念头划过心尖的一瞬,背脊却沁出冷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灵华君竟然在意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觉得哪怕同绵蛮仙子有一丝相像也是好的。或许这样,灵华君的目光也会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
“虽然有相像,但你并不是她……”奉云仙君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有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泪光。
心尖的苦涩缓缓蔓延,为奉云仙君,也为自己。我没再多言,只端起面前的酒盏,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我不曾饮过这般多的酒酿,更不知曾守过的仙酿是这般好的东西。几杯下肚,整个人便轻飘飘软绵绵的,似乎要踩着云回到九重天上。
面前那张脸孔,片刻清楚,片刻模糊。我时而俯身上前,想要瞧个明明白白。时而又急急退后,生怕看清楚后的那张脸孔,不是心中所期许的那一张。
“我知自个儿便是连绵蛮仙子的一分一毫也比不上的,何谈什么相像?”许是饮酒饮的太多,我说起话来,竟也变得无所顾忌:“可即便像了又能如何?纵然灵华君愿意多瞧上我一眼,那一眼也是因得绵蛮仙子,而非是我……如此想来,像与不像,倒没了多大干系。我宁愿是我,能叫灵华君多瞧上一眼,哪怕只一眼也罢。”
迷醉中,我似乎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发间。
“你同那丫头到底是像的,倾心于谁的时候,便是连自个儿也不顾了……”
抬起头,拼命睁眼想看个清楚,却似乎只瞥见某张脸颊上轻然滑落的清泪。继而我便陷入昏沉之中,全然没了知觉。
醒时,躺在榻上。
不知白糖花是什么时辰回来的,此刻正蜷缩在枕边睡得香甜。
我缓缓起身,环顾屋中,竟没有半分昨夜痛饮过的痕迹。仿佛奉云仙君不曾来过,仿佛我昨夜那番哭诉只是梦境。
“皇子妃。”
随着一声轻唤,侍婢们鱼贯而入。我瞧着她们托在手中的铜盆、华服和珠冠,心中便有所猜测。果不其然,为首端着铜盆的侍婢微微欠身行礼:“请皇子妃梳洗,宫里传旨,今日入宫。”
“入宫?”我心下一惊。
从知晓自己扰乱了命盘开始,我便清楚,当今这位圣上,已是病入膏肓。也正因为此,几位皇子才会为夺位而各自谋算。若不是命盘有乱,三皇子应是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可如今数人命盘因我而动,他到底能否掌权在手,却也不好妄议。不过这突如其来从宫中传出的旨意,却的的确确让我惊诧。
眼下踏出的每一步,不仅未知利弊,还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纵然我曾身处九重天,可如今也不过是凡间一人罢了,面圣,我多少是有些怕的。
然而时辰并不待我,侍婢们也不管我的惊讶,只自顾自地行上前来,侍候我梳洗打扮。
当她们把珠翠叮当的发冠箍在发髻上的时候,在铜镜里看着此刻自己因得华服珠玉点缀而变得明艳的脸庞,我一时有些怔忡。
镜中之人当真是我?是那个曾在华亭里吃到如球一般浑圆的小雀?还是那个挽着发髻在书院攀墙爬树的安歌?似乎都是,可似乎都不是……
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心念一闪,我开口问道:“三皇子可同去?”
右侧的侍婢用纤细的手指顺着从珠冠上垂下来的流苏,浅笑道:“那是自然。主子早已准备妥当,在廊下等着您呢……”
她话音一落,屋中的侍婢都浅浅轻笑。我知道,在她们眼中,能让皇子殿下候着的人自然是受疼宠的。可我只是目光清冷地注视着铜镜,唇角并无半分笑意。
待打点妥当,我款款起身,转而朝着床榻看去。只见白糖花躲在锦被那里,顽皮地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珠。瞧她那模样,我便知晓,无论我前往何处,她都会寸步不离地跟随。想到此,我惶惶然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缓步踏出屋门,一抬眼,便瞧见站在廊下的三皇子。他着了一袭金丝镶边的团花锦服,玉冠束发。不同于奉云仙君的冷魅,也不同于灵华君的俊逸。三皇子的身上,始终有一种难以掩藏的锋芒。或许是天生王者之气,纵然他也竭力隐藏,却收效甚微。
片刻之后,我察觉到三皇子的视线落定在我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惊讶。
我不敢去过问探寻他目光中所含之意,只行上前去深深行了一礼。
“走吧。别误了时辰。”三皇子淡淡别过头,撇下这句话便径直向前行去。
马车沿着官道朝着皇宫方向前行,三皇子同我坐在车内,彼此静默无言。有那么一瞬,我恍惚觉得,同面前这男子是互不相识的。我虽瞧得见他,可他未必瞧得见我。好似我不过在云端,探寻了凡间一隅,便恰巧瞧见了他一般。
三皇子瞥过头,抬手掀起车帘,目光淡然地朝外看去。我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索性趁着这空档,打量起他来。
数日不见,他有些清减,神情中的坚韧却不曾退却半分。就这样瞧着他,似乎有些忆不起数日前他怄气离去的模样。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三皇子没有回头,目光仍旧投向窗外,可分明却像是看到我一般,只兀自问道。
我急急移开视线,想要说些什么来化解此时的尴尬,却发现自己终究没有好的借口,只得闷声不语。
好在三皇子倒也没有追问,只是将身子松懈了些,懒懒靠在椅榻上,略显疲惫地搁下了车帘。
“今日入宫,无论遇到何种境况,你都要记得你是谁……切勿失仪。”
三皇子微微阖目,唇边轻溢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轻轻应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言。
对于三皇子心中的担忧,我自然是明白的。宫中不比府里,势力交错,人多眼杂。虽然霍婍毓自幼并未长在京城,可无论如何,我是冒名顶替。此事三皇子与心知肚明,最重要的是,皇上身边的苏玦鹤同样知晓……如今面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更是要小心谨慎。
马车很快驶入宫门,而我的心也一点点地沉坠下去,恍惚竟有了在九重天上要去往玉蓁帝姬宫中的惊惧之感。就在这时,指尖忽然一暖。我低头看去,却惊见三皇子的手掌落在我的指尖。惊诧地看向他,却见他仍旧闭着眼睛,气息匀称,仿佛无知无觉。
宫墙之内,金銮大殿矗立。不同于九重天上宫阙的流光溢彩,大殿的屋顶虽闪耀着点点金光,却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我跟在三皇子身侧,每一步都踏的小心翼翼。
原以为会在正殿面圣,不曾想却被人引往皇上寝殿。
同三皇子在寝殿外候了片刻之后,便有人出来传话。那人径直走到三皇子面前,开口时却躬身向我:“皇子妃,请。”
我诧异地看向三皇子,但见他眸光一动,似乎略显不安。但听得他轻咳一声问道:“父皇只传了婍毓入殿面圣。”
“是。”传话那人答得恭顺却也十分简略。
三皇子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定在我身上,我知他纵有数句话语想要叮嘱,眼前的情形却也容不得他有过多举动。我只得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自己却转身,忐忑地朝着寝殿中行去。
一踏入寝殿,我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看来皇上病重之事,并非传言。
殿中帷幔垂落,遮蔽了窗外的阳光。屋中烛灯却悉数亮起,偶尔发出几声灯花炸裂的轻响。只是这细微的声响,此刻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我的心上。
留在殿中侍奉的婢女并不多,且每个人都十分静默地行事。若不是能瞥见她们来回晃动的身影,我几乎要以为这殿中没有任何人在。
悄然抬眼朝着不远处的龙榻看去,只见明黄薄纱垂落,隐约能瞧见有人躺在那里,呼吸沉闷。
缓步上前,跪在殿中行了一礼,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儿臣参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