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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命盘交错,执命难合

    是的。身份。

    不管这些人如何议论,我的身份只会是皇子妃,而非流转烟花之地的女子。这身份不会因得流言秽语而改变,纵然他们要为当下的言行付出代价,这惩处也不该由我来做。

    “我们走吧。”我看向子戟。

    子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压制住怒火。片刻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就在我二人准备悄然离去之时,却听得又有人高声说道:“你们只顾着嘴上高兴,倒是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前去征战而非赏游。征战之时带着女子……”

    我转过头去,便见刚才还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了片刻的沉寂。他们的神色十分凝重,好像在思考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恐有不详……”不知是谁打破了沉默,低低说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垂下头瓮声道:“子戟,我们走。”

    不敢在此处多停留片刻,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话被子戟听了去,再度激起他方才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怒火。

    可子戟却站在那儿,并未有所动作。我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强忍着怒意看向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我登时一个激灵。

    离我二人不足五步之遥的地方,赫然站着一袭青衫的灵华君。

    他神色沉冷,目光深邃。青衫一摆随着微风轻然晃动。站在树木旁的他,恍然叫我有了瞬间的错觉,仿佛此时是在天府宫的花亭之中,他仍是那个遗世独立的仙君。

    我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亦不知他将方才那些话语听去了多少。我只知晓,此刻的他,似乎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怒意。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在我心里,他始终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公子。”子戟急急迎上前去,愤愤不平:“他们说的那些混账话……!”

    “子戟。”我赶忙开口,生怕从子戟口中又说出什么来。如今是征战途中,在这之后,将士们皆要以性命相搏,军中有女是为不详,这是与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之事。子戟若揪住此事不放,我只怕会闹得越发难堪。

    “师父……我……”打断了子戟,我便缓缓行上前去,想要告诉灵华君,不必太过在意此事。

    可就在我走近他的时候,一个婉转却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忽然从身侧响起:“公子不必在意,我不会放在心上。”

    循声看去,但见绵蛮的身影从一棵树后款款而现。她眼眶微红,纤细的手指绞在衣衫前,楚楚可怜又十分哀怨的模样。

    我怔在原地,看着灵华君侧过身,皱了皱眉头后,便抬手拭去了绵蛮脸上滑落的泪痕。

    瞬间心便寒凉下来,我果然是自作多情了。方才心中便隐约有个念头,灵华君断不会因为此事这般气怒,如今看来,我不过是猜对了两分,与其说他不会因此事而怒,倒不如说不会为我而怒。可如果牵涉到绵蛮,又该另当别论。

    随军的女子不止我一人,而方才那些调笑嵌花楼女子的话,想来也被灵华君尽数听了去。身为九重天的仙君,纵然是暂时留在凡间拨正命盘,灵术被封,却也容不得谁去诋毁他心尖上的人。

    我识趣地朝一旁退去,因为我知道,我没有任何资格去拦阻。现下他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只是为了绵蛮。

    没有任何逗留的理由,更不愿看到灵华君那满眼疼惜的模样。我低下头,悄然从一旁离开。无论身后发生何事,终将与我无关。

    木然地朝着马车的方向行去,却有一个身影拦在前面。我抬头,却在迷蒙中看到了身着兵甲三皇子。

    站在那里的他,有着与在宫中全然不同的威仪之姿,就连脸上的轮廓也显出几分刚毅来。

    目光相接的时候,我瞧见他的神色顿时柔和起来。伴随着兵甲作响的声音,他朝我又走近了些,继而抬手托住了我的脸颊:“为何要哭?”

    听三皇子这样说,我才察觉到脸颊上一片微凉。抬手轻抚,便有泪水沾染在了指尖。

    三皇子的眸子动了动,轻叹了一口气,手臂微微用力,便将我环在了怀中。我未料到他会有此举动,一时竟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只觉得环着我的力度缓缓加重,仿佛恨不能将我揉进他的身体。而三皇子的气息轻吐在耳畔,竟有了几分疼惜:“毓儿,你知道吗?我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你落泪……”

    三皇子并未询问事情的缘由,却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的铁甲虽然冰凉,我却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或许是因为他环紧的手臂,或许是因为他温热的气息。在这样的透心沁骨的凉风中,我忽然很想靠近他。

    我缓缓抬起手,覆盖在他冰凉的铁甲上。只一瞬,我的神志便清醒过来。慌忙推开三皇子,便敛去悲戚之色,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不碍事,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军中有女已被那些将士视作不祥之兆,倘若此时再看到我同三皇子这般,不知又会有何种流言。

    “毓儿……你?”三皇子颇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殿下!”

    就在这时,子戟的声音忽然响起。

    趁着转身的空当,我拭去泪痕,然后便看到灵华君和绵蛮走了过来。

    三皇子看向他们,神色复又变得清冷。待灵华君行至身侧,三皇子便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再歇息一会便要赶路,想来子夜之前便能抵达凉城。度卿,我尚有事需同你商议……”

    说罢,三皇子又朝着子戟吩咐:“送她们回车上。”

    看着三皇子同灵华君先行离去,子戟便跟着我与绵蛮朝马车行去。行至车前,便见大军已休整完毕,方才在溪水边的将士们也陆陆续续折回。看来不消片刻,大军便要起拔。我同绵蛮登上马车落座,只待继续前行。

    一时间车内静默无言,我不愿看向绵蛮,便掀起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方才那些话,还望皇子妃不要放在心上。”绵蛮的声音轻轻浅浅响起。我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绵蛮的目光牢牢锁定着我。我愈发捉摸不透绵蛮,她分明是想置我于死地,此时却偏又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然而绵蛮却似是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公子十分气怒,本是要出面让他们知晓厉害,但我劝说了公子。他们都是些以性命相拼的将士,有这些顾虑也是理所应当。况且我曾听言,军中有女是为不详,并非空穴来风。此事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听到绵蛮这么说,我便忍不棕过头去:“此话怎讲?”

    绵蛮倒不急于澄清,却莞尔一笑:“皇子妃现在才有兴致听上一听了吗?”那神情仿佛将我的一切情绪都尽数掌控,这被拿捏在手中的感觉让我十分不悦。可对于绵蛮口中的不详之事,我的确好奇。

    好在绵蛮也并未刻意为难,略顿了顿便开口道:“昔日祺王征战漠北,军中带有女眷。原本浩荡强势的军队,从出征开始便陆续沾染了一种怪异的疾病。随军太医断不出所以,可将士们一个个却像是被妖魔吸去了魂灵一般。起先是身子无力,行上一段路程之后,便失了神智,犹如行尸走肉,只费力地朝前移动。因得漠北战事紧急,而一开始这怪病也不过是一两人沾染,祺王未曾放在心上。谁料军至漠北,竟是折损了许多兵力。病势愈显沉重。好在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况且祺王又善用兵,虽战得略为艰苦了些,却也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

    我不免皱了皱眉,这分明是每个出战将领求之不得的结果,又怎能称之为不详。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绵蛮又浅然一笑:“是啊,大获全胜分明是好事,何谓不详?可奇就奇在,战役方毕,祺王的大军便遇上了漠北的黑沙暴。皇子妃不曾去过漠北,自是无法想象那黑沙暴的可怕之处。数万人的大军,眨眼之间便被风沙吞噬,消失了踪迹。数日之后,有人在骆城看到了死里逃生的祺王,只可惜那个时候的祺王,已经疯了。而他口中反反复复念着的只有一句‘军中有女,是为不详。’不久之后,便有传言,那次黑沙暴中有几个侥幸逃脱了的兵士,分明瞧见是那女眷施妖法唤来了黑沙暴……”

    传言说到此处,倒也明了。昔日在金德星君府上,我也曾听梨花姐姐说过这三界之事,便知晓同我一般的小妖中,有那么一派妖,生性恶劣,并不向善,又喜兴风作浪。这凡人们皆唤他们作“妖孽。”

    绵蛮所说的故事中,祺王想来便是遇到了这样一个“妖孽”。虽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招惹上的,可总而言之,这妖孽索了数万人的性命,又逼疯了祺王。可归根结底,这笔账怎么也不该算在女子头上。

    梨花姐姐曾说过,那些妖孽善于幻化,男女共身。祺王当日所见,不过是那妖愿让他所见之模样,他又如何得知,那妖孽不是男身呢?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军中有女是为不详的言论倒是流传了下来。也怪不得那些兵士说起之时,神色皆十分沉重。

    “原是如此。”

    想到这儿,我淡淡应了一句,便转过头,靠在了车上。

    “皇子妃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绵蛮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果然是见多识广。”

    这听起来似是话里有话,可我并不想再搭理绵蛮,只仓皇回了句:“我累了。”便将头靠在窗旁,闭眼休憩。

    也不知为何,分明没有丝毫困意的我,便这样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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