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天家无情
桀桀怪笑声倏而在东,倏而在西。程玉珑站在屋脊,眉头微皱,忽然一声轻啸,十指一扬,便见寒光经天,重重一斩,直斩得尘烟四起,地上赫然显出一道裂缝。地底那人闷哼一声,笑道:“仙子也太过辣手无情了。”
程玉珑一声不吭,朝声音来处掠去。此时,四面八方的禁军与鸿胪中人俱被惊动。道道人影电射而来,高力士叫道:“护驾,护驾!”沉央心下一急,一剑刺穿屋顶,抓住李蛮腾身飞起。见他抓着李蛮飞走,杨玉环仰头叫道:“我,我我……”
沉央低头一看,只见杨玉环神情焦急,嘴唇乱动,也说不出个子午寅丑来。他心想,你待如何,你当与此事无干。
奔得更快,去势如电,正自急奔,突听背后响起掌风声,回头一看,却是高力士追来。沉央扬手便是一掌拍去,打得高力士凌空直翻跟斗。逼退高力士,沉央在屋脊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即飞起。这时,前方突现一道剑光,浩浩荡荡,剖风斩云,声势骇人。沉央披剑一斩,身形冲天而起。
李蛮道:“你若弃我而走,尚可全身而退。”
沉央冷笑一声,曲指一弹,闭了李蛮哑穴。身下剑光摇动,一剑向他卷来。沉央知道是长孙熙月,不想与她交手,猛一震剑,荡起道道剑圆。剑光与剑圆一冲,沉央借力飞得更快。长孙熙月眉头一皱,腾身便要追沉央。
“护驾,护驾!”这时,一条人影突然打斜一窜,看似要追沉央,但却无巧不巧敲挡在长孙熙月身前。只这一耽搁,沉央便已去得远了。来人正是莫步白,他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又即叫道:“护驾,护驾!”朝沉央追去。
沉央携着李蛮飞奔,禁军自然不敢放箭,鸿胪中人也多有制肘。因此,沉央一路冲去,竟是所向披靡,无可敌挡。刚刚奔出西山寺,前方一道剑气直冲面门,沉央心念一动,举起李蛮便是一挡。那人大吃一惊,忙即往右一歪。沉央抓着李蛮与来人错身而过。来人极是了得,竟在半空中蓦然转身,一剑刺向沉央背心,同时叫道:“沉央大法师,放下陛下,李惊堂只当未见。”
“多谢李公爷好意。”
沉央哈哈一笑,反手一剑刺去,与李惊堂匆匆对了数剑,提起李蛮转身便走。若论本领,李惊堂本就稍弱沉央一筹半筹,如今沉央又抓着李蛮,多有顾忌之下,更是不如。
沉央踩着树梢,朝山下纵去。高力士等人追来,奔在他身后,边奔边叫:“护驾,不可放箭!”
既要护驾,又不可放箭,万千禁军面面相窥,只能眼睁睁看着沉央从他们头顶掠过。
半个时辰后,沉央甩脱追兵,抓着李蛮落下地来,四下一看,周遭是片树林,远处有片瓜田,篱笆墙内有只黄狗,正在汪汪大吠,却不见人。他方才那一阵急奔,少说也奔得百八十里,早已远离西山。
沉央推开篱笆墙,朝茅屋走去,看了一眼黄狗。被他一看,黄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逃走。沉央走入茅屋,果见屋内无人,便把李蛮一掌拍晕,然后往墙角一放,径自走到对面墙角,盘腿而坐,抱元守一,就此打起坐来。
小半炷香后,沉央睁开眼睛,看着屋外,说道:“萧真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沉央大法师果然了得,竟把他擒了。”
门口光影一暗,一名黑衣蒙面人走到沉央面前,慢慢坐下,抬手拉下脸上黑布,肤白眉细,正是萧清纶。
她看了一眼躺在墙角的李蛮,笑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为何不杀了他?”说着,突然眉头一皱,按住胸口,嗯地一声,强行把涌到喉咙的一口血咽了下去,悻悻道:“她也当真厉害,斩了我一剑。皇帝是她外祖父,要杀她外祖父的人是你,她不去追你,反倒来追我,这却是何道理?”
站起身来,又道:“按理说,他与你有得血海深仇,萧清纶本当让你,但你既下不去手,那便让萧清纶来吧。反正萧清纶也只是一介女流,顾不得甚么天下,也不当他是甚么皇帝,只当他是我杀夫仇人。沉央大法师,你看……”话还没说完,反身一掌朝墙角打去。
奈何沉央早知她之所来,便为杀人,她快,沉央更快,只得一闪,便已拦在李蛮身前,与她对了一掌。萧清纶大怒,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就不报了么?”拔剑在手,唰唰唰几剑刺向沉央。沉央一言不发,施展起乾坤无极剑与她斗将起来。
茅屋极是狭窄,方圆不过三两丈,二人俱是本领高强之人,剑来剑往,凌厉万分,但却不伤及屋内桌椅一分一毫。战得片刻,萧清纶倒底有伤在身,不敌沉央,她急刺几剑,退出茅屋,站在院中,怒道:“如今若不杀他,再想杀他,那便是千难万难。”
沉央提剑站在门口,摇头道:“沉央已然说过,今日饶他一命。”
萧清纶冷笑道:“你饶他一命,与萧清纶何干?便是老天爷饶他,萧清纶也绝不饶他。”
沉央道:“他是沉央所擒,生死自然在我,若是萧真人所擒,要杀要刮,自是任由萧真人处置。”
萧清纶一愣,说道:“若不是我引走她,你又岂能擒得李蛮?”说着,叹了口气:“今日若不杀他,日后你必然后悔。你之所想,我已尽知,待杀了他,我便与你一起去见罗公远。你若怕罗公远顽固不化,那我便与你一起杀了他。”
沉央听得眉头大皱,萧清纶也说得不无道理,今日若不杀李蛮,他日若想再杀,那将不弱于登天之难。但转念一想,萧清纶一心要杀李蛮,替萧半月报仇,她说得话又岂能相信?且不说杀不杀李蛮,也不说杀不杀罗公远,只说世间之事,倘若事事均可一杀了之,那,那与天地盟何异?
想到这里,他只觉冷汗涔涔而下,忙即纳定心神,摇头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与沉央有得杀父之仇,沉央杀他,自认问心无愧,但却不是今日。萧真人若想杀他,且需问过沉央手中之剑。”
“哈哈哈……”萧清纶突然一阵大笑,说道:“若论本领,天下能胜过你得人曲指可数。但论愚钝顽固,你若自认第二,天下又有谁人敢认第一?嘿嘿,萧清纶算是见识了。”转身即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一笑:“你是修道之人,当知天意难为。就算你不杀他,也与无事无补。”说完,腾身而起,再不回头。
沉央转身走到李蛮面前,曲指弹了几下,又一拂袖。李蛮猛然睁开眼睛,目中精光一闪即逝。
沉央冷然道:“你都听见了?”
李蛮怔了一下,笑道:“果然瞒不过你,不错,李三郎听见了。”
听他自称李三郎,沉央冷冷一笑:“你既已听见,便当知道,你不杀沉央,沉央也会杀你。”
李蛮哈哈笑道:“李蛮能容得了天下,李三郎自也容得了你们。”
“那你可曾有愧?”沉央冷声道。
李蛮想了一下,说道:“杀你祖父,是为大唐天下,杀你父亲,也是为大唐天下。李蛮岂会有愧?至于五弟,我虽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她要杀我,那也是应当。”
沉央勃然大怒,喝道:“为了夺得天下,你双手沾满血腥,竟然无悔无愧?”
李蛮道:“天家本就无情,生在帝王家,谁又不染血?我若不杀你祖父,他便会杀我,你当他蓄养玄甲军,当真只为诛杀韦后?”
沉央怒道:“那我父亲呢,他无权无势,浪迹天涯,你为何又定要杀他?”
李蛮嘿嘿笑道:“他若不死,天下不安。”
“哈哈。”沉央怒极反笑,真想就此一掌将李蛮打死。
李蛮忽道:“你杀我,那是理所应当。李蛮虽是无愧无悔,李三郎却是有愧多年。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李三郎当是你叔祖。世人都道天家高不可攀,处天之下,唯己一人。殊不知,天家也非草木,临到悔时,年已晚。”
长叹一口气,道:“可恨人生无常,李三郎天生便在帝王家,你我祖孙,竟是不得戴天。”
说话时,长身而起。
沉央心下一凛,往后退了一步,扣了一张清明定神咒在手。
李蛮笑道:“沉央大法师虽是了得,但想擒得李三郎也非易事,环儿与你相识于五年前,你与她有得救命之恩,她助你也是应当。嘿嘿,我若容不得你,那夜在长生殿,你便已经死了。”
沉央吃了一惊,李蛮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你若要杀李三郎,便请出手,你若不杀,李三郎便去了。但且宽心,玉珑早在你来之前,便已入宫见我,虽说区区胡儿难翻大浪,但既是二哥所托,我又怎能置之不顾?再说,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家天下。”
李蛮一步步朝门口走去,沉央面色不住变幻,但直到李蛮走到屋外,他仍是未能打出那张清明定神咒。
“多谢。”李蛮回过头来,朝沉央抱了抱拳。
“今日不杀你,他日却未必。”沉央道。
李蛮哈哈一笑,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