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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裴老夫人

    李蛮一去,沉央走出茅屋,漫无目的行得一阵,突见前方是处小镇,走近一看,竟是栖霞镇。念及直至如今尚未替蓝小娘子报仇,蓝心兰临死前曾对他说,不论薛暮容是否罪大恶极,终是她得师尊,请他容薛暮容三回。说起来他只容得薛暮容一回,其后几次三番想杀薛暮容,但却阴差阳错未能成行,也不知几时才能替蓝心兰与苏青青报仇。

    站在栖霞山庄外,只见往日人来人往,宾客云集的栖霞山庄如今已是一派死寂,唯有几声寒鸦凄叫穿风破云,他心下不胜感概,当即飞身而入,朝栖霞山庄后山行去。既来栖霞镇,自然要去蓝心兰坟前凭吊一番。

    来到老树下,突见坟旁野草竟已拔过,坟前有处地方甚是光洁,显然有人曾来凭吊,并在坟前坐得许久。沉央心下大奇,他并未与人说起蓝心兰葬身何处,当初为免蓝心兰被人打扰,他还故意不在碑上留得蓝心兰姓名,只写了‘有情人之墓’几个字。那又是谁来凭吊蓝心兰,莫不是薛暮容?

    方一想到薛暮容,沉央便摇了摇头,暗道,薛暮容虽是护短,但也心狠手辣,刚愎自用,她既认定了蓝小娘子背叛了她,便绝计不会再来探望。倘若不是薛暮容,那又是谁,那夜只我与薛暮容和裴云英见得蓝小娘子身亡,我既未说,裴云英已死,又不是薛暮容,会是谁来?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索性不再去想,就地抓了把新土洒在坟上,走到崖口吹了会冷风,暗道,蓝小娘子待凌盛一往深情,临死时也是念念不忘,我也曾说过要带凌盛来探望她,只是世事无常,我奔来走去,竟是无暇顾忌,说来也是有负于蓝小娘子。

    便即转身,面向蓝心兰坟墓,说道:“蓝小娘子权且稍待,待沉央得空,必带凌盛来见你。”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已黄昏,想来李蛮已回到长安,虽说李蛮狂妄自大,昏聩无道,但他既说会让宗圣宫与鸿胪寺去潼关助守,那定会言出必行。

    这次长安之行,波折颇多,也算不得甚么圆满,但总算不负郭真人所托。

    沉央长叹一口气,不论如何,这长安且需再走上一趟。且不说紫霄真人还在长安,便说程玉珑与长孙熙月处,他也当得去见上一面,自然不可一走了之。

    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突见远处山脚下有道人影闪了两闪。他心下一奇,如今栖霞山庄已是空无一人,便连整个栖霞镇也是冷冷清清,支影也无。

    这人会是谁,莫非便是那来探望蓝小娘子的人?

    这样一想,当即飞身朝山下纵去。刚刚纵到栖霞山庄后院,突然又见一道人影落在栖霞山庄院墙上,那人四下看了看,既似在辨认方位,又似在寻人。见得这人,沉央心头一动,跟在他身后。来人时而踩着院墙争奔,时而又跳入弄巷与院子,每过一处,必会寻上一阵,身穿白衣道袍,竟是夏侯云虎。

    沉央尾蹑其后,来到一处院外,夏侯云虎突然顿住脚步,嘿嘿笑了两声,朝院子里走去,边走边道:“裴老夫人,你还要往哪里逃,你逃得了初一,又岂能逃得了十五,这便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啦。”

    等了一会,无人回应。沉央翻上一处屋脊,定眼看去,就见夏侯云虎站在院中,东瞧瞧,西瞧瞧,突地窜入一处厢房,紧跟着又窜出来,哈哈大笑:“裴老夫人,你不是要寻你孩儿么,怎地却躲了起来?你躲起来不见人,谁又去寻你孩儿?”

    仍是无人回应。夏侯云虎眉头一皱,走出院子,似要去另一处寻,刚刚走到院门口,脚步又是一顿,厉声喝道:“裴云英,哪里走?”说着,猛地一掌打向木门,顿时便将木门打得倒飞,哐廊一声砸在院外。夏侯云虎跳将出来,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掌风霍霍,仿佛正在与人交手。

    沉央在屋脊上看得大奇,心想,他这是要诱人出来,只是却太过愚蠢,我若是裴老夫人,躲在暗处,虽然目不能见,但又岂会中他得计?试想,天下哪有这等巧事,正说要去寻裴云英,立即便与裴云英斗了起来?再说,以裴云英的本领,又岂能与他斗得不可开焦?

    果不其然,就见夏侯云虎胡乱打得一阵,裴老夫人仍未出来。

    沉央心想,那夜栖霞山庄惨事,裴云庆被邙山一窟鬼的老三吃了,裴云英被薛暮容一掌打死了,澄悔和尚也死在薛暮容之手,唯独裴老夫人不知所踪,不想竟被夏侯云虎追得她形迹,也不知夏侯云虎为何要追她?

    “娘啊,娘啊……”

    这时,突听夏侯云虎哀嚎起来,嚎得极是凄凉悲惨,听来直让人心下一颤。沉央看去,便见夏侯云虎坐在院门口台阶上,捶地痛哭,边哭边道:“娘啊,孩儿好惨啊,被人一掌打得稀烂,走在黄泉路上,连阎君也不识得。娘啊,孩儿如今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定认孩儿不出来。娘啊,娘啊,你一定得替孩儿报仇啊……”

    沉央听得心下大动,暗道,他怎知裴云英被一掌打得稀烂?裴云英被薛暮容一掌打死之时,只我与杜蕊微在场,我自然不会告诉他,莫不是杜蕊微告诉他得?转念又摇头,杜蕊微岂会与他有得干系,难道是薛暮容?

    沉央越想越是心惊,夏侯云虎越哭越伤心,竟然当真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天抢地。哭得一阵,嚎声愈发凄惨。这时,就听院内响起一声高喝:“不许学我孩儿说话!”

    “哈哈,裴老夫人说不学,那就不学。”

    夏侯云虎顿时止住哭声,霍然起身,猛地回头窜入院中一处厢房里,接着便听阵阵打斗声,金铁交接声。跟着,窗户被震碎,一条人影从窗户里冲出来,提着铁枪便奔,正是裴家老娘子。

    “哪里走?”

    夏侯云虎提剑出来,跟在裴老夫人身后,唰唰两剑,竟想斩断裴老夫人双腿。裴老夫人大吃一惊,回枪急刺。夏侯云虎见她逃走不得,便故意戏耍,东一剑,西一剑,逼得裴老夫人团团打转。裴老夫人叫道:“若叫他得知,你定不得好死。”

    夏侯云虎哈哈一笑:“裴老夫人说哪里话来,我便是奉他之命,侍侯你,供你吃,供你喝,难道你不知么?”

    裴老夫人唰地一枪刺向夏侯云虎面门,怒道:“你若当真是他派来得,怎又不领我去见他?休以为我不知,你们穿白衣的,都不是甚么好人!”

    “是不是好人,裴老夫人说了不算。”

    夏侯云虎往后一仰,避过一枪,抬剑斩在裴老夫人枪杆末处,只听“嚓”地一声响,铁枪应声而断。裴老夫人大吃一惊,调头就跑。夏侯云虎冷笑一声,又是一剑斩去。这回,瞧他架式,定是要斩断裴老夫人双腿,令她再也逃脱不得。

    沉央怒意顿起,便要打出一张清明定神咒,手已扬起,忽又顿住。原来,就在夏侯云虎一剑斩去之时,打斜突然窜起一道人影,抬剑架住夏侯云虎长剑,顺势一个转身,一剑刺向夏侯云虎后脑。这人来得出奇不易,出手又急又狠,夏侯云虎骇得魂飞天外,忙朝前一扑。剑气从他头顶擦过,滋地一声,夏侯云虎头上道冠被剑气削作两半,落在地上。

    “是你?”

    夏侯云虎披头散发回过头来,抬手便是一记掌心雷朝那人打去。那人笑道:“堂堂宗圣宫,竟然欺凌老弱孤妇,传将出去,天下谁人会信?”

    二人斗作一处,夏侯云虎冷笑道:“宗圣宫见不得人,你们洞阳山便见得人么?云丹子,你若当真是堂堂正正,又岂会暗地里鬼鬼祟祟跟着我?”

    沉央看得分明,后来之人竟是云丹子凌盛。他心想,凌盛是青阳真人座下大弟子,青阳真人如今身在潼关,身为大弟子,既不在师尊身旁,那便当在洞阳山看守门户,为何却来了栖霞山庄?听夏侯云虎说的话,显然是凌盛一直跟着他,但凌盛为何要跟着他?

    突然又想起一事,恍然大悟,是了,那探望蓝小娘子的人必然便是凌盛,只是,只是凌盛又从何得知?

    正自百思不得其解,院中又起变化,就见裴老夫人纵上院墙,踩着院墙急奔。她一逃,凌盛与夏侯云虎齐齐一怔,对视一眼,竟然不再争斗,不约而同飞起,追裴老夫人而去。二人本领高出裴老夫人不止一筹半筹,只得几个起突,夏侯云虎便拦在裴老夫人前面,凌盛站在裴老夫人后面。

    裴老夫人见既无去路,又无退路,脸上神情数度变幻,忽然把断枪一扔,叫道:“老婆子不逃啦,你们谁赢了,老婆子便跟谁走。只要你们能替老婆子寻得孩儿,要老婆子做甚么都可以。”说完,就地坐在院墙上,好似已然认命。

    听得这话,凌盛与夏侯云虎又一对视。夏侯云虎冷笑道:“裴老夫人想要坐山观虎斗,那也得有收拾残局的本领。”

    凌盛笑道:“裴老夫人说笑了,凌盛此来,只因偶然见夏侯道友拘禁老夫人,凌盛身为修道之人,自是容不得夏侯道友欺凌孤老。”

    “如此说来,你倒是好意?”

    夏侯云虎还没有说话,裴老夫人已抢先一步,冷冷说道。凌盛笑道:“是不是好意,老夫人稍后便知。”看向夏侯云虎:“夏侯道友,你若让裴老夫人离去,凌盛只当不曾见得此事。倘若道友执迷不悟,那说不得,凌盛便要讨教讨教。”

    “讨教便讨教,谁还怕你不成?”夏侯云虎冷笑不已:“夏侯云虎虽然不是甚么英雄人物,但也见不得你这等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污秽不堪。”

    “道友且修口德,如若不然……”凌盛笑了一笑,猛然一剑刺向夏侯云虎。

    夏侯云虎只当他还要说个子午寅丑,方才动手,谁知竟是说打便打,说杀便杀,险些便被凌盛一剑穿心。凌盛抢得先机,更不停手,一剑又一剑,杀向夏侯云虎。剑剑不离夏侯云虎要害,若论本领,凌盛本就比夏侯云虎高出一筹,如今又枪得先机,夏侯云虎顿时岌岌可危。

    “好,你既是好人,那老婆子便助一助你。”这时,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裴老夫人站起身来,捡起断枪,一枪刺向夏侯云虎背心。

    夏侯云虎腹背受敌,立即险象还生,不多时便挨了凌盛一掌,又中了裴老夫人一枪。这一枪扎得极狠,若不是他躲得及时,便会被扎穿腰腹,断肠而亡。眼见二人又即杀来,他心头大骇,再不迟疑,转身便逃,边奔边叫:“凌盛,山不转路转,夏侯云虎记下这一掌了!”

    “哈哈,道友记下便记下。”

    凌盛哈哈大笑,说道:“裴老夫人,令郎之事,凌盛深表……”话未说完,脸色陡然一变,猛地一掌向腰下按去,但已然迟得一步。沉央看去,就见凌盛按着腰上倒退数步,手指间血液涌出,裴老夫人嗖地一下远远窜开,提着带血枪头,冷笑:“休以为我不知,你也不是甚么好货色。”

    凌盛按着腰上伤口朝裴老夫人走去,边走边道:“老夫人误解凌盛了。老夫人舐犊情深,令人敬重很紧,凌盛岂敢怀有恶意?老夫人,凌盛曾见过令郎,令郎身在……”许是伤势发作,面白如纸,越说越低。

    “在哪里?”裴老夫人急道。

    “便在,便在,咳咳……”

    凌盛汗落如雨,咳嗽了两声,竟咳出一口血来。裴老夫人将信将疑,提着断剑,慢慢朝他走去,问道:“你快说,云英在何处?”

    凌盛喘了两口气,说道:“便在,便在黄……”突然一闪身,探掌朝裴老夫人拿去。“果然不是好人!”谁知裴老夫人早有所备,凌盛刚一抬眼,她便已远远逃开,跳上院墙,扭头便奔。

    凌盛眉头一皱,按着伤口追去。

    沉央想了一下,也即追去。

    追追逃逃,窜得约模小半个时辰,凌盛倒底本领高出裴老夫人许多,眼见便要追上。裴老夫人大急,反手扔出断枪,向凌盛扎去。凌盛挺剑一格,断枪被格飞,扎在树杆上,尾端嗡嗡直响。

    凌盛叫道:“裴老夫人,凌盛真无恶意!”

    裴老夫人冷笑两声,并不答话,只顾奔逃。又窜了半炷香光景,凌盛伤势发作,闷哼一声,一头栽在地上,腰上鲜血横流。他不敢再追,当即从怀中掏出药瓶,取出疗伤丹药服下,然后盘腿而坐,手心脚心向天,纳气调息。

    这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为何追她?”

    凌盛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身前已站得一人,背对而立,穿着禁军盔甲。他想也不想,突然腾身飞起,一剑即向来人背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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