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目光呆滞
“除非……”东方滢又只把话说到这里,轻轻地,就摇着头,目光呆滞地说,“姐姐,你也帮不了我的。”
东方婉又看了东方滢好一会儿,也只轻轻地叫了声“滢儿”,泪水已流淌至心头。
东方婉强撑着,一个人走出东方滢的闺房之后,东方滢一个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床上躺了一个白天。
月光透过窗纸,照到东方滢的身上时,东方滢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坐起身来。
又是一个晴和的夜晚。东方滢只想着要透一透气,缓步走出闺房,所见之处,不知道怎么,就变得格外地陌生。
想到和东方婉的一阵吵闹,东方滢觉得,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当时,真且又真,而今,却又幻且亦幻。
“原来,这如意郎君,寻不得,求不得,是要上天来赐得的。”东方滢一面想,一面信步,缓缓而行,“我的上天呢,而今看来,却是我的爷爷。爷爷只一句话,就把滢儿的一辈子都定了,滢儿永远地,就只能生活在爷爷给画好的圈子里。滢儿什么时候就真正地想过要违拗爷爷的安排呢?滢儿到底就是一枚棋子,一旦身在局中,也就受着他人的掌控。也像这脚底下的路径,虽然,是自己在走着,其实,早是被人铺设好了的。沿着走下去,没有谁会说什么,可一旦走出了一些,就有人耻笑,有人叫嚷,有人要硬给拉着回来。这情感的事情,真的不可以用心的。那些成了眷属的有情人,其实,除了戏曲诗词,再无处可以找寻。人生如戏,却又不真的是戏,戏多圆满,而人生更多的,却是无奈与遗憾。很多的戏,只写到一半,就好了,可是,偏偏编排出那些圆满,让人去梦想,去追求,竭尽了全力,到头来,也只是一眼空白。人最终可以得到的,可能,就只是岁月留给心的几点回忆吧。皱纹满面的时候,再想曾经的意气风发,会不会,就如同现在想着和姐姐的吵架一样?有什么大不了的,要人那样上心。”
这样一路走着想着,东方滢的心直沉到了底儿的时候,眼前,竟又是杜威点着的橘黄色的烛光了。
对着烛光,几点泪花不由得又在东方滢的眼眶里晃了晃,而,不过眨眼的工夫,东方滢又只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烛光里的杜威忽然伸了一下懒腰,懒腰收了之后,又伏案疾书。
“何必呢?”东方滢在心里面轻轻地说着,不知道怎么,就移步至杜威的房门前,轻轻地,把门扣响了。
杜威开了门时,一脸的诧异。
“可以进去吗?”东方滢轻声地问。
杜威实在不习惯东方滢这样的态度,仍旧不认识一样地看着东方滢,将身子慢慢地往一旁撤出了路来。
东方滢在杜威的注视里,轻轻盈盈地,缓步地走进了房间。
房间的摆设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特别在东方滢,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这时又走进这一间房屋的东方滢,一双眼睛却四下里看了又看。
“东方滢,”杜威终于先开了口,“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儿吗?”
“又有什么事儿?”东方滢在心底里重复着,却无心在对杜威的话挑毛捡刺,低头只笑了笑,轻声地说:“一早的事情,是我不好了,你别太往心里面去。”
“怎么会?”杜威赶紧地回答着,同时,又有些心底里发毛,生怕,东方滢又耍着什么招数玩弄着他。
东方滢还是那样笑着,却问杜威:“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又叫我东方滢的吗?曾经,你也是叫我滢儿的。”
杜威实在记不得了,更不知道东方滢怎么就忽然会这样问起来,挠了挠头,只是一笑。
东方滢见杜威只是笑,就又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也不知道怎么,那时候,我见了你,就总是想调理你一番。你也是,总不见长一点儿的记性。就说我挖的陷阱吧,你竟然可以在一个里面掉进去三次。”
“是吗?”杜威这样问着,吃吃地笑。
“嗨!”东方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起脸,接着又说,“现在好了,再没有人会戏弄你了。”
杜威实在听不明白东方滢话里的意思,只是,还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去问。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东方滢忽然又看着杜威,直接说着。
杜威到底吃了一惊,不由得,就问到:“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东方滢重复着,又强调说,“永远地离开。”
杜威继续问到:“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东方滢摇了摇头,却又问杜威:“你且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心里面,到底怎么看我?”
“这……”杜威不知东方滢具体指的是什么,半天,也没有回答出来。
东方滢“呵呵”地笑了几声,又说:“我就问得更直接一些,在你的心目中,只当我是你的一个晚辈吗?”
“不不不……”杜威这样慌张地回答着,又觉得话有不妥,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东方滢又笑了笑,继续追问着,“不是的话,又是什么?”
“其实,”杜威又吞吐了一会儿,见东方滢只盯着他看,才又干脆地说,“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的。”
“妹妹?”东方滢显然吃惊不小,“什么妹妹?”
杜威实在没有想到过这妹妹还要分出多少种来,笑着说:“妹妹就是妹妹。”
“最普通,最普通的,妹妹?”东方滢这样问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杜威只躲闪着东方滢的目光,不知道再怎么回答。
“妹妹。果真,差了辈分了。你的妹妹,马上就要出嫁了。”东方滢这样说着,用着使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语气。
“出嫁?”杜威又问着,像是并不懂得这两个字的含义。
“出嫁。”东方滢说着,轻轻地一笑,转身又走到杜威的书案,坐在了杜威的椅子上。
杜威还是一头的雾水,跟着来到东方滢的身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嘴。
东方滢又看了看杜威抄写的经文,不由自主地,就拿起桌面上的一管狼毫,接着杜威的,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
“东方滢,你这是干什么?”杜威惊慌地问。
东方滢还一面抄着,一面轻缓地说:“今后,再想抄这经文,恐怕,也抄不得了。”
杜威听了,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片去了一块儿,若有所失地看着东方滢,难过了一阵,而难过的究竟是什么,自己又都说不清楚。
东方滢认真地抄着,一笔一划,都倾注着感情一般。
还是杜威刚刚成为玄宗第八十一弟子的时候,就这样地看着东方滢抄写过经书。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东方滢因为失手打了饭碗,被东方子玄罚着抄写经书。
东方滢觉得委屈,煞有介事的,竟把书案搬到了院里的一棵老槐的下面。
众多玄宗弟子见了,躲都怕躲得不及时,杜威初来乍到,不知道东方滢的小姐脾气,一时好奇,竟走过去看。
东方滢见有人在身边看,架势拿得更足。
“这都说的是什么呢?”杜威看着东方滢抄写的拗口的文字,不由得问。
“想知道吗?”东方滢随口就问。
杜威痛快地回答:“想!”
东方滢仍旧头也不抬地一面抄写,一面平淡地说:“倒杯茶来,我润了嗓子,也好和你讲。”
杜威撒腿如飞地倒来了一杯茶水,毕恭毕敬地撂到东方滢书案上,只等着东方滢的“传授”。
东方滢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只埋头抄写。
杜威站着等了一会儿,见自己简直就成了东方滢身边的空气,不禁就问:“你还讲给我听吗?”
“讲什么?”东方滢随口又问。
杜威提醒着说:“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呀!”
东方滢仍旧还只顾自己写着,拿着杜威的腔调回答:“这里面写的是经文呀!”
杜威知道自己被耍弄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谁又知道这些天书写的是什么呢?是爷爷罚我写的。”东方滢见杜威要离开,这样说着,撂下笔管,胳膊肘往桌面一支,扶着自己的下巴,悠闲地摇起头来。
杜威又回过身,看了东方滢一会儿,低声地说:“我是不是打搅了你?”
“是呀!”东方滢说着,就转回脸来,“我已经没有心情再抄下去了,剩下的,你来帮我抄吧!说不准,你倒可以悟出什么来呢。”
“那怎么行?”杜威说着,直往回退身,“师父会看出来的。”
“你学着我的笔迹就是了!再者说,你还当我爷爷会那么认真地看吗?”东方滢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不行!真的不行!”杜威连连地向东方滢摆着手。
东方滢把头一歪,说:“我可是有机会在爷爷面前说你一些坏话的。”
“可是,”杜威还是摆着手说,“这样,我好像是帮了你,其实,却是害了你。”
“那,”东方滢把嘴一撅,沮丧地说,“我也知道,你是对的。可是,我现在真的抄不下去了。我的手脖子都酸了。今天月明之前,我爷爷就要检查呢。如果抄不完,可又要挨戒尺了。”
“这样……”杜威又犹豫了犹豫,到底,还是点了头。
东方滢见杜威答应了,高兴得将杜威按坐在自己椅子上,说了一声“辛苦”,又给杜威研起了磨汁。
杜威反反复复地看了东方滢的字迹,落笔写来,和东方滢相仿的程度,使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简直,就和我的字迹如出一辙,你可真行!”东方滢高兴地说着,又从青色的袖管里抽出了一把香扇,亲自给杜威扇了起来。
杜威从来没有被女孩子夸奖过,见东方滢又给自己扇起了扇子,风虽不大,香气却浓,受宠若惊似的,就回身制止,不想,袖子却刮了砚台,带着未用的墨汁,一同就给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随着砚台断裂,杜威的衣角和东方滢的裙脚,都给溅上了墨汁。
杜威见自己闯下祸来,还没来得及倒一声的歉,东方滢先嚷了起来:“你怎么这样毛毛草草的!这可是我今天刚换上的,就给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你赔!”
杜威哪里有女孩子的衣服来赔,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只问东方滢可不可以让他改赔些别的。
东方滢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杜威一番,眼珠子一转,脸色却沉了下来:“其实,一条裙子又值什么呢?我只苦于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却连陪我玩的人都没有。”
杜威挠了挠头,说:“你不是有一个姐姐?她不陪你吗?”
“她?”东方滢说着,又把嘴一撇,“一门心思的,只和爷爷学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呢。”
“糊弄人?”杜威问着,一脸不解的神情。
“可不是吗?好好的一只梨花猫,她却给变成了哈巴狗。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东方滢说着,瞪着眼睛,察看杜威的脸色。
杜威嘴里叫着“神奇”,激动得很有些要跃跃欲试的架势。
“神奇什么?”东方滢不快地说,“早早晚晚的,我要解开这里面的机关,到时候,把天底下所有的老鼠都变成猫!”
“其实,”杜威却认真地说,“倒不如把天底下的人都变成了善人!”
“善人?”东方滢歪着头,笑问着杜威,“什么是善人?就像你这样的吗?”
杜威两腮微热,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可没有那样说。”
东方滢却肯定地说:“你心里面,却是那样以为的。”
杜威直摇着头,连声说着“没有”。
“没有?”东方滢一把竟抓住了杜威的一只手腕,盯着杜威的眼睛,说,“这天底下的人,哪个不觉得自己就是大善人的?哪个又不觉得自己了不起,比其他人都强的?”
杜威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有些荒谬,只是,被东方滢这样紧盯着看着,又有一只手腕在东方滢的手里面攥着,只好点头称是。
东方滢得意地也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那样地犀利:“从今以后,你只叫我滢儿,陪着我玩。”
“这可不好吧。”杜威颤颤巍巍地说。
东方滢在心底里乐了乐,脸上却没有丁点儿的笑模样,威胁着说:“你不答应,我先把你帮着我抄经文的事情和爷爷说了。爷爷大不了也就是打我一顿,你却惨了,要被逐出师门呢。”
杜威把头往下一垂,说:“不是还有那么多的人吗?我从小就不怎么会玩儿的。真惹得你不高兴,又何苦呢?”
“哼!”东方滢把嘴又一撅,不高兴地说,“当谁媳呢!”
“我就说了,我只会惹你不高兴的。”杜威说着,极力地,往后躲着。
“好了好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东方滢把杜威的手腕往一旁甩开,坐回椅子,就准备抄写经文。
“还是我来吧。”杜威却又在旁边低声说到。
东方滢不由得抬起脸来,一双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杜威。
杜威还低着头,话音虽轻,却十分的坚决:“我父亲告诉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努力地去做到。我已经答应帮你抄写这些经文了,我就得做好。”
东方滢一笔一划地抄着,越抄越慢,直抄得眼前渐渐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