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七)
妙华失踪的消息被瞒得很好,桐羽宫的宫门紧锁,只说是生了病不见外人。只是拓跋适前往的次数却分外频繁,仍旧给人一种昭仪圣宠不衰的假象。对此宫中之人多有微词,毕竟拓跋适之前还能做到雨露均沾,而这些日子却根本不去亲近任何人。
皇长子受伤,宇文贵嫔身怀有孕,沈昭仪独占恩宠。后宫的气氛说不上的诡异,一些低阶妃嫔甚至不知道该去巴结哪一个,才能长久立足。
正在这个时候,从九鸾殿传出了流言:宇文贵嫔夜梦太阳入怀,听太史令言,此子若为男胎,当贵不可言。
这个档口,这样的传言,若说不是有意为之,定然不会有人相信。皇长子已经残废,再无储君之可能,其余皇子不是生母卑微,便是资质平庸,都不堪大任。流着宇文家血的孩子,若是男孩的话,该是多么的惹人注目。
拓跋适被妙华的事搅扰的心情无比烦躁,加上最近幽州那边又不安分起来,于是听到传闻后,只是皱眉冷笑。彼时下首坐着高阳王,他素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可是连他也觉得有些怪怪的,于是道:“梦太阳入怀,前朝也有过这样的事,可是……阿瑾那边刚出了事,这样……”
“三郎是否也认为,朕该早立太子了?”私底下,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客套。高阳王这个人最大的毛病便是贪财好色,但是皇家能养得起一个声名狼藉的王爷,绝容不下清河王那样贤名远播的贵胄。拓跋适很多时候都是个孤家寡人,只有在高阳王面前才觉得自己能随心所欲的说些话。
“按照咱们的祖制来说却是如此,可是圣上春秋正盛,倒也用不着!”他这句话说的十分妥当,散漫不羁倒并不是说他不聪明,只是习惯了安逸的人,实在不想多费心在朝政这种复杂的事情上。他心里清楚,他的这个二哥十分自负,很多时候问别人话时,心中早就已经有了成算。顺着他的意思来,永远不会有错。
果然,见他的脸上微有笑容,似自语一般道:“是啊,朕都不急,他们却急什么!”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薄唇微微舒展开,笑得十分沉着自得。
“祖制……”他忽然重复了这一句,然后指着高阳王的酒杯,道:“这是并州送进宫的梨花白,朕觉得十分清爽,三郎尝一尝吧!”
听到圣上这样说,高阳王拓跋远便端起了酒杯,饮了一口。清香甘醇,果然是好酒,他是各种行家,笑着评判道:“宇文穆那样一个莽夫,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品味,实在难得。”
“莽夫?”拓跋适摇了摇头,“一个深受族中之人爱戴,甚至信若神灵的人,怎么会是一个莽夫?说起来,他邀买人心的功夫,比咱们的九郎还要厉害!”
高阳王素来消息闭塞,自然不知道猎场发生了什么。听闻他提到了拓跋逸,便放下了酒杯,奇道:“说起来,很久都没有见到老九了。他和他那个汉人阿娘一样,脾气古怪的很,一天到晚爱和那些文士厮混,前一段时日还迷上了南朝的清谈。你说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干坐着说话,会有什么意趣。偏偏那些大臣还说他睿智无双,德行出众。可不是会笼络人心吗?”
“他?”拓跋适冷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话题却莫名其妙的又转到了他不喜欢的那里。只因拓跋远忽然说:“沈云礼那个老狐狸,也最爱附庸风雅,前些日子得了几只玉瓶,听说还是百年前的古物,碰巧我的内弟也看上了,他竟然不肯割爱,实在是迂腐。”
“朕却不知你何时有了一个喜好古物的内弟?”拓跋适十分不给面子,拆穿了他。
拓跋远到不在意,笑声朗朗:“前些日子纳了个南朝女子,听说还是江南仕宦人家出身。那容貌气质,简直将我家那个悍妇比的一文不值。她弟弟也是个饱学之士,最喜欢研究这些古物,所以求了我帮他。”
对于这个弟弟的脾性,拓跋适只有无奈。喜欢时,奉若珍宝,不喜欢便弃若敝履。幸好王妃尉迟氏悍妒非常,他顾念此事,也不至于太荒唐。但是此事涉及到了沈云礼,他顾念着妙华,便开口道:“莫要胡闹,沈云礼是朕的重臣,你不许给朕添麻烦。”
“知道,知道!”拓跋远摆了摆手,笑着揶揄,“沈昭仪是圣上的心肝宝贝,臣弟哪敢得罪她的阿耶。说起来,这南朝女子真是妙,又是吟诗又是画画,柔得像水一样,有时一个眼风过来,我人都要酥倒了。”说完,他抛下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过来。以往兄弟之间倒也没有那么多拘束,玩笑也是常事,拓跋适并不以此为忤。可是今天话刚出口,便感觉有些不对。拓跋适眼眸中的光芒好像一瞬间熄灭了,尽管绷着唇,勉强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可是气氛却忽然冷寂了下来,带着丝丝诡异。
然而他又不开眼的多补了一句:“可是沈昭仪得罪了圣上了?怎么提起了她却是这样一副表情。”
拓跋适便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不豫,然而口中还是道:“莫要乱猜,朕的阿妙,从来都是乖顺的,怎么会得罪朕……是啊,她一直都很乖顺。”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好像是为了强调什么。
拓跋远当然感觉到了异常,于是悻悻地笑了几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拓跋适也不愿多留他,对着他说:“喜欢那个酒,朕就多赏你一些,只是回府去还是要少饮些。”
于是拓跋远便谢恩离开了。
之前只觉得妙华是他的执念,好像为了得到她而去对她好。可是如今觉得,她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了自己的心中,让他刻意忽略也忽略不了,只会越来越痛。他在将她困在身边的时候,她早已经将他困到了牢笼之中,再也无法出来了。他想过去宠爱其他人,然而那些或讨好或装腔作势的笑容只会让他厌恶。她们都是有所图的,只有她,不爱的那样纯粹,活得那样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