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八)
腊八这一日,妙华起得很早,她自昨日便有些心事重重。以往的每一次生辰都总会发生些事情,都是些让她痛苦的,不想回忆的过往。十四岁的凌波一舞,让她入宫做了女官,十五岁罚跪在池畔,被拓跋适抱回了寝宫,被迫做了拓跋适的宠妃,十六岁饮宴之后的某一日,失了孩子,落了一生的疾病。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别人的十七岁,或许是深闺不知愁的女郎,或许是充满甜蜜的少妇,或许已经做了娘亲,有一个承欢膝下的可爱孩子……可是她却经历了那么多,心态简直如同一个老妪一般。这些日子,仿佛一切的美好都是偷来的,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她带着恐惧和不安,早早便梳妆完毕,一直素簪,一身浅碧色的裙子,微点朱唇,浅画长眉,清扫胭脂。镜中的女郎生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却有着一双不再灵动的眼睛。这是一种连精心打扮也不能遮掩的疲态,倒远远比不上当年素衣素面的样子。
“又在胡思乱想!”镜中出现了一身紫衣的他,贵气逼人的颜色,着在他身上却有着清冷如玉的感觉。他和拓跋适并不相像,一个凛冽入寒冬,一个濯濯如春风,只是寒冬中偶尔会有温暖,春风中或许也有寒凉。妙华偶尔会想到京中的人,想起昙静法师,想起沈云礼夫妇,想起北海王拓跋迅……不知道拓跋适会不会为难他们。可是拓跋逸却对这些只字不提,仿佛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仿佛他的未来中从没有安排过这些人,包括那个无辜受累的乐安公主萧蔓兮。这一切都让妙华觉得,眼前的幸福不过是危若累卵的空中楼阁。而眼前这个言笑温柔的男子似乎已不是当年那个故作冷漠疏离的少年,那时候他虽然高傲冷漠,但是心底却温柔慈悲,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也不明白他究竟会做什么?不过,经过了这么多事,谁又能一如当年呢?
见她默默,拓跋逸也只有静静自身后拥住了她,一双眼睛看着镜中的红颜,唇角弯起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妙华亦笑了笑,至少此时是琴瑟在御的静好模样,他们的眼中心底都有着彼此。
……
“我很担心沈府和法师……”妙华回转了身子,与拓跋逸相对而坐。熏炉之中燃起了白檀,是他最喜欢的香气,在氤氲的烟气中,他的面容时而远,时而近。他依旧保持着端雅的笑容,听到这句话后,仿佛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温声安慰道:“莲奴放心,他们都无恙。”
他的消息自然是可靠的,但是所有的无恙都只是暂时的。拓跋适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容不下背叛,也容不下羞辱。她的离开,一定会触怒他,后果的直接承担着或许是她牵挂着的那些人。之前她不是想不到,只是期待着眼前的这个人,可是用他的力量去保护他们,她知道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做到。可是这么久了,他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想法,这让她诧异又不安。
“之后呢?也会一直无恙吗?”妙华虽然忽然垂下了眼眸,声音低低问道。
拓跋适微愣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初。他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几,想要去摸她的脸颊。然而妙华却微微侧了侧身,执拗着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别扭的时候,因为妙华对他十分依恋,很多时候都是绵软又顺从。这让他几乎忘了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和执拗。若非这份倔强的脾性,如何能面对着拓跋适并不输于他的爱,而始终保持着本心不变。
心中略有怅惘,收回了手,装作不介意一般,摩挲着茶盏。片刻后,才闻声道:“莲奴,拓跋适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莫说法师的信徒众多,单说她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没有人敢轻易动她。至于你的父亲,他亦是朝廷重臣,哪有为了一个妃子去杀大臣的道理。”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回答让妙华心里微微失望。女人多讲感情,男人却总试图用道理去说服,尤其是如他这般理智的分析着利弊得失,只让妙华觉得说不出的伤感。她终究有些意兴阑珊,许久不语,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僵硬。
有些时候,一些话问出口,便已经表明了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在慢慢减少。若是以前呢?或许没有以前,他们本就是分离多与相聚,几乎从没有好好相守过。可是鬼使神差的,妙华却问出了那个最让她纠结的问题:“璧郎,皇长子的腿,究竟是怎么伤的?”
甫一出口,她自己都意识到了失言,然而覆水难收,只看到对方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一贯温雅的笑容倏然消失,目光中有诧异,有惊怒,还有……躲闪。他的声音比往常都要高一些,带着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这样问?”
或许这句话中的语气太过于严厉,或许他的反应太过于剧烈,或许他的目光实在咄咄逼人,妙华突然愤怒委屈起来。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生硬地回答:“璧郎觉得呢?我为什么会有疑虑?”
这一刻的尖锐和冷淡,让他所认识的女郎面目全非。拓跋逸忽然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脸,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阴冷,缓缓道:“这话你不该问我啊,莲奴,你该问的人是你的圣上。猛虎是为了对付谁,他要杀的人是谁!只不过那个可怜的孩子命不好,敲出现在那里,替我拖延了时间罢了!”
“我的……圣上!”妙华重复了这几个字,眼中忽然便蕴起了满眶的泪水。她只觉得一颗心冰凉凉的,一直往下沉,却怎么也沉不到底,只让胸口绞痛不已,“你……你说过不在意的!”最后这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声嘶力竭的痛苦,满满的失望悲伤。
直到她转身跑了出去,拓跋逸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说错了什么r许对于他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是听到她的耳中,便直接戳到了彼此最敏感的地方,扯开了那个一直在遮掩的伤口。他无论用了多少行动和言语,表明了自己的不介意,事实也是如此,可是他还是伤到了她。
急忙追出去,她却已经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