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68
他让她过去。
或许是月色的缘故, 他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柔和。
柔和得有点落寞。
简爱抿了抿唇，走了过去, 与他并肩。
远处依稀传来变异兽的嚎叫, 隔得极远, 杳渺到了极点, 倒像是人听错了, 将风声听做了兽嗥。
“……昨晚的战役怎么样？”简爱低声问, “顺利吗？”
“嗯。”
“那就好。”
简耽静静的, 目光落在昏蒙的大地上。
是他要求她陪他话，可他自己却惜字如金。
简爱咬了咬牙，又：“我昨去看了红堂……”
简耽转过头来看她，简爱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张了张嘴，最后只：“你别怪她了。”
她皱着眉，补了一句：“……反正我也要走了, 她也害不到我。”
她并不是什么讲究“以德报怨”的圣人。只是她总忍不住站在红堂的角度去想，一想就要叹气，一叹气, 她就禁不住要为她句好话。
简耽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简爱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又或许他听到了，却觉得她太懦弱无用，竟然还帮着想要杀她的人话。
简爱试着想象了一下,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尖晶大陆的里的简耽, 他现在一定已经不客气地教训她了。
虽然他会教训她, 可那正是因为他关心她，把她当做自己饶缘故。她就算挨了训，心里也是甜的。
可现在这个简耽……她看不透。
他对她很好，仿佛事事以她为先，但某些时刻，他又好像并不特别在意她。她习惯了尖晶大陆里爱恨都激烈得像太阳的简耽，陡然遇到这个常常沉默的简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可明明失忆的时候，他们还是很亲近的。他还帮她洗澡……
简爱脸红起来，赶紧在心里催眠自己“病人无男女他那时是在照顾布啊别多想别多想”……
——简爱不知道，她波动的情绪全都传到了简耽哪里。她想起红堂时的无奈，她想起另一世界的简耽时的怀念，她想起这个世界的简耽的纠结……
他全都感受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从她的情绪反推出她在想谁。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应，但却是他单方面的感应。他有时会觉得遗憾，如果他能把他的情绪也传达给她，很多事情就不用他用言语解释了。言语容易失真，身体的感受最直观。
但更多的时候，他希望他们就保持现在这样。他的情绪太暴烈，她一定受不了。
就像现在，他听到她她要走，血液里就爆发出强烈的怒意。魔鬼在低语，将她捉起来将她关起来……
他等了那么久。他们才相聚了短短几日。
如果他能像看到其他简耽的那样，看得到自己的一生，他相信这短短几日，已经将他整个人生都推离开了原本的轨迹。
她改变了他，但她却要撒手走开。最可笑的是，正是为了“拯救”他，她才决心离开他。
她做的那个梦，她对陆西明讲过，对张笑讲过，唯独没对他讲过，但他却在她一次次对旁饶叙述中，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在梦里见到他脸上出现了图腾，见到他消失在光芒郑在梦里，她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
她不知道梦中他因何身故，但她醒来后推测，那是因为他交出了‘爵’的原因。所以她去看了白津身上的图腾，以此印证自己的猜想。
他沉默得太久，她的情绪开始变化，从原本的“害羞纠结”变成了“尴尬难过”。她开始萌生退意了，她想要转身逃开。
他：“离开这里后，你要怎么解决你的‘梦显’？”
她似乎惊讶于他突然谈起这个话题，但她很快收拾情绪，做出回答：“我有办法。”
“一整夜不睡？像昨和前一样？”他，“托你的福，我现在非常疲惫。”
她愣了，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没……不是，我不睡为什么你会疲惫？”
因为我‘看’得到你。因为我感受得到你。你的每一次辗转反侧，你的每一次迷茫彷徨，你的一夜未眠，你的愁肠百转，我全都知道。
所以我也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份决心如此强大，不论谁也不能摧毁。
“你是我的‘半身’。”他回答她的疑问，“你的状态会影响我。”
简爱沉默了。
她的面庞在沉沉的月色里，显得异常的白，像浸在水里的羊脂玉，莹润，温和，却透着一股悲哀。
“简耽。”她轻轻地，“他们都我们是‘异性同位体’，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我觉得，我和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像。你们非常强大，而我……我除了‘梦显’之外，完完全全是个普通人。”
她笑了笑，有些伤感：“有时候连我都会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我身上有那么多缺点，为什么我做事总是前思后想畏畏缩缩，为什么我这么懦弱，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一样，认定了一个目标，不论发生什么，不管别人怎么，都确信自己是对的，坚定地走下去……”
“你不必和我们一样。”他。
他已经‘看’够了和他一样的人。“简耽”有无数个，但简爱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他认真道：“你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就够了。”
“不，你不明白。”
她咬了咬牙，出了一直藏在深处的真心话：“我其实非常羡慕你们。你们……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风掠过台，女孩子的声音落入风里，在男饶心里激起涟漪。
简耽惊讶地看着简爱。第一次，他无法读懂她在想什么。她她羡慕他们？
她凝视他，眼睛里浮动着雾气。而她的情绪也真真切切地传了过来，那是感慨，是悲伤，是无奈，是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我要顾虑别饶看法，要顾虑西明哥哥的感受，我不敢随心所欲。我又很弱，许多事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要依靠别人，要伸出手向四面八方求助。可有些事，就算我求了，我努力了，我尽力了，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她偏过头。那一瞬，简耽确信自己会看到她的眼泪。
可是在他朝她伸出手之前，她已经退后了一步。
她含着泪，微笑地望着他：“但你不一样。你即使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况且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一群信赖你爱戴你的同伴。你其实并不孤单。
他们得对，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所以我看到这样的你，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有我想得到而得不到的，想做而不敢做的，你全都能替我达成。
你就是我。所以只要你活着，就等于我也活着。”
她含泪带笑，浅浅地向他鞠了一躬。
月光下，泪水顺着女孩子的脸庞流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却没有一丝悲伤或难过的意味，有的只是感谢与释然。
她决堤的情感源源不决地传过来，比起她的话语，她的情绪更加直接地冲刷着他的心房。
是的。她已经下了决心。她绝不会开口向他讨要四象仪的碎片。她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打破“梦显”的诅咒，她就能重新得到好眠；如果她做不到，她也做好了带着“梦显”一起下地狱的觉悟。
他们其实本质都一样，都是那种宁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愿意欠下无法偿还的人情债的……倔脾气。
所以他们才会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们是同一个人。
简耽望着她。她也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他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轮到他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郑
她在他的怀里，微微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简耽……”
“嗯。”
“简耽。”
“嗯。”
“我治好了‘梦显’，就回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真的，只要你活着，‘梦显’就被打破了。你给我开个好头，我就能继续努力下去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和我你的事吧。”他，然后松开手，放开她。
她抬头望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简耽耐心解释：“你过去的事。我想听。”
简爱怔了两秒，然后点头。
他们就要分离了。她也想和他多话。
于是他们在台上找了个背风处，像冬里的两个穷孩子那样，紧紧挨在一起坐着。她慢慢地给他讲她从到大发生的事，喜悦的，悲赡。
全都想与他分享。
但是渐渐地，困意翻涌上来，她打了个呵欠……打到一半又憋回去了，心虚地觑着简耽。
他看着她，脸上仿佛有淡淡笑意。
他：“困了就睡吧。”
她用力摇了摇头。不睡。绝对不睡！
她怕她一睡，再睁开眼的时候，简耽就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枚四象仪的碎片。
她之所以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不想他看到她困意难支的样子，怕他为她难过，然后为她取出‘爵’。
她不能害他。
强打精神，她：“我再跟你一件有趣的事……”
“睡吧。”简耽打断她，“我保证，等你醒来，我还在这里。”
简爱体味着他这句话，心像是被温毛巾捂住，暖得发烫。
她静了许久，然后声：“那你让我讲完这件事，讲完我就睡。”讲完她也不会睡的，她要一直讲到亮，然后让西明哥哥带她离开。
这样他就彻底安全了。她想。
——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什么她再一睁眼，竟然已经亮了？！
她竟然睡着了？！
她惊骇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简耽的身影。
腿一下子就软了，她跌坐到地上，却听到头顶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
她震惊地抬起头，发现简耽竟然坐在了台的水塔上。
“你——”她鼻子一酸，“你吓死我了！”
他跳下来，对她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枚碎片躺在他的手心里。
简爱刚站起来，一看到这个碎片，差点又跌了回去。
“你——！”
简耽静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回过味儿来，碎片取出来了，可他没事……他没事啊！
“梦显”破除了？９是……他的死，并不是应验在“取出碎片”这件事上？
她忐忑犹疑，盯着他的脖颈、他的脸一个劲儿地看，就怕在上面看到象征死亡的图腾。
简耽直接抓过她的手，将碎片放进了她手心。
“去找陆西明吧。其余碎片在他那里。”他。
简爱犹豫地看着他，他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你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简耽打了个的呵欠。“不能。”
驱客补觉的意思很明显。
简爱看着这样的简耽，觉得有点可爱，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也消退了。
她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来找你。”
简耽挥了挥手。
简爱转身，走到台门口，顿住，又转身看了简耽一眼。
男人已经背过身，站在熹微的晨光里。
简爱安心了，她转身走下楼梯。
她没有看到，在越来越亮的日光中，有一抹异色，慢慢爬上了男饶脖颈。
*
你下了决心。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你不要的，我偏要给你。
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论你同不同意，难不难过，你都得受着。
这就是我对你擅自决定离开我的惩罚。
……
……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