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来
来自沂泽的商船停靠在了竤州的海岸,沂泽的平乾帝也受到了竤州官员的热情招待。
顾越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后,静静地观察着前面的人。一切看起来如常,好像那些竤州的官员根本不知道在这商队的后头,还有他们举国寻找了许久的公子越。
闻人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顾越站在他的身后,而夏夏似乎还在和顾越赌气,和劫达、叶祁一块儿站在了更靠后的位置。
他们这么多人,明面上称是向玟原朝贡的商队,其实一半人都不是温沚的,而那整整四船的货物,也仅有一船装的是要进贡给康明帝的东西。
闻人越一一记住那些竤州官员的脸,之后他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竤州与闻人厉之间的关系也算十分密切了,那晔妃的娘家陈家,不就是竤州的一个书香世家吗?可怜他们陈家世代为朝廷效命,却因为一个闻人厉,而绝了后。
陈家世代为官,何错之有?陈家奉命将女儿送进宫给闻人厉当妃子,又何错之有?他们陈家又是造了什么孽,儿女双亡,养了孙子十五年,才发现是为了别人做了嫁衣。
可这位陈家最后的血脉,也是闻人厉唯一的孩子,陈家的那两位老者,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不,那位站在一众官员之首的竤王闻人璧同温沚说道:“平乾帝,不是鄙人怠慢您,只是您也知道,这前不久竤州刚有位公子被皇上带了去,一道儿带走了不少人,这会儿都还没来得及回来,平乾帝就大驾光临了,鄙人实在该死。”
不就是把藏了十五年的儿子接回皇宫吗,闻人璧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闻人厉那一辈的皇子,除了闻人亦,其他也都是些趋炎附势、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是这些胸无大志的皇子却能在气候温暖、富饶繁华的土地上为官做王,而唯一能与闻人厉相当的那位,却只能困守玟原最贫瘠的靖州。
而那靖州,本也不属于玟原,是闻人厉从北丘那儿抢来的。
顾越瞧着那对着温沚点头哈腰的闻人璧,心中替自己的父亲感到愤愤不平。他在玟原生活二十几年,听过无数关于闻人厉不太好的传闻,可是关于闻人亦的,就只有他是如何如何的贤德、又是如何如何的可惜,从没听到过关于闻人亦不太好的传闻。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能得到好报?顾越想不明白。
如果说从前顾越帮助闻人越只是因为闻人越让他找回了自己的亲人,那么现在顾越帮助闻人越,更是因为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父亲能在靖州忍气吞声二十几年,但他不能。而这一切,正是远在靖州的闻人亦想要的。
他不能自己出手,但他的孩子可以;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野心,因为他是恭谦的靖王,但是他的孩子可以,他的孩子生来就是帝王之命。
其实想要这玟原的山川河流的是闻人亦,但他从不亲子动手。他的孩子会替他做这些,而他只要坐在顾越的身后,坐享他孩子的成功。
他这一辈的人都已经老了,已经斗不动了,只有闻人厉还在那龙椅上坚持着。但闻人厉并没有好好珍惜那个本可以为自己所用的闻人越,而他那个十五岁的儿子,早就被陈家的人宠坏了,难成气候。
尽管靖王二十多年没有离开过靖州了,但他的眼线遍布所有的地方。闻人亦坐在靖王府中的那间密室里,听他的人传来的讯息,心想一切总算走上了正轨。
他的妻子岳元端着芝麻馅的包子走进了密室,闻人亦是不爱吃甜食的,但岳元喜欢,于是闻人亦便也喜欢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握住岳元的手:“小岳,我本想我们的孩子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但是他是天子之命,这一生注定不会平淡。”
岳元摩挲了一下男人略显粗糙的手,闻人亦的手原来不是这样的,但是靖州的天寒冷居多,纵然保护得再好,也终究不能让他的手免受寒风的侵蚀。
虽然闻人亦这么说,但岳元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不过是闻人亦在给自己找借口呢?她的亦郎,又怎么会甘心自己的孩子一生默默无闻呢?
岳元都懂,但却不说破。一个前朝最受拥戴的皇子被除去太子之名、又被斩去左膀右臂流放到整个玟原最无人问津的地方,闻人亦怎么可能会甘心。
她都知道的,都明白这么多年闻人亦到底在筹谋什么。她不是没有试过劝说他停手,但是劝说并没有用。
因为换位思考一下,当她自己的皇兄没能坐上那把龙椅的时候,她也恨不得将元晖赶下本属于元岱的位置,她也不甘心,不愿意看到半生都在为父皇做事的皇兄心甘情愿地将皇位让给他们母亲的妹妹的孩子。
所以岳元自认没有资格劝闻人亦,除了让他们的孩子安安稳稳地坐上皇位,闻人亦还能追求些什么呢?他们被困于靖州,要是连这闻人亦最后的追求都没有了,他们在靖州也和死人无异了。
岳元是这样回答闻人亦的:“是啊,他注定不会平庸,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子。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了,亦郎,你也得偿所愿了。”
闻人亦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密函,沂泽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他的孩子不俗,还是找到了温沚的把柄。只是温沚为人也极圆滑,就算抓到了他的小辫子,怕是也很难控制住。
现在闻人亦只希望一切都能按照计划发展下去,不求一帆风顺,因为越是顺利就越是让人怠惰。偶有小小的挫折提点一下顾越他们,也是不错的。
闻人厉能据守龙椅那么多年,他的根基早已渗透玟原的每一寸土地。但好在并非无孔不入,还是能让他们钻到空子。
就算整个玟原都是闻人厉的又如何呢,难道这天下也都是闻人厉的吗?
那个平乾帝温沚,尽管他的利益与闻人厉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闻人厉平日里待人实在太不留情面,仗着自己曾经帮助过温沚就各种打压沂泽。
只要把这点挑明了,就算没有温沚的把柄,后面进行得也会顺利的多。
闻人亦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让他的人暗示顾越去和温沚说明这点,但闻人亦转念一想,要是他的孩子连这点都想不到,又有什么能耐坐上皇位呢?就算坐上了,怕也是坐不安稳、坐不长久。
这样想着,闻人亦提笔写信的动作停下,然后将桌案上写了寥寥数语的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里,拿起岳元送来的一个麻心包子吃了起来。
“亦郎,怎么了?”岳元在一旁把闻人亦的情绪起伏看得明明白白,也看懂了这封信是要转交给顾越的,可是不知为何,男人还是没有写下去。
其实闻人亦也很担心顾越想不到这一点,毕竟顾越从小并没有在他身边长大,他也让顾珊瑚放任顾越自己长大。因为闻人亦一直相信,若是顾越注定要出人头地,就算没有人管他教他,也一定会有一个机缘,让他成为他该成为的样子。
可是万一没有这个机缘呢?闻人亦很害怕,忧心着顾越没有成为他心目中他的孩子该长成的样子,那该怎么办呢?
“小岳,你说,万一我们的孩子……”
接下来的话闻人亦并没有说,因为他不想去面对这个结果。顾越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闻人亦心里也很清楚,闻人越功不可没。
那不过是他当年机缘巧合在靖州与北丘接壤的地方捡到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额上也有龙纹胎记,只是长得与顾越的不太一样。
乍见还以为他额上的不过是一条爬虫,但细细看去,也隐隐有龙形。所以这个身世不明、父母不知何人的孩子,就代替顾越被闻人厉接走,代替顾越接下“闻人越”这个名字。
半年前闻人亦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在闻人厉眼皮子底下混了二十几年,即使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心思通透得很,一看心思就很深。
闻人亦没想到,这个他属下抱回来的孤儿,居然也是个不凡之人。而顾越与他相比,就显得过于呆板了。
也不知这半年过去了,这两个孩子又有什么样的变化。闻人亦不觉的顾越和闻人越走得近是一件坏事,他倒觉得闻人越不时可以提点下顾越也是件好事。
只是他担心,顾越自幼在将军府长大,顾山河也同他说过,这孩子很正直、也很单纯,若是这种单纯没有遇上对的人,恐怕就回酿成大祸。
但愿闻人越的那些心思不会用在顾越的身上吧。
“亦郎,顺其自然吧,就算我们的孩子不能完成你的愿望,亦郎,还有你啊。”岳元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的确如此啊,就算他闻人亦已经年过半百,但尚有余力。若是一个顾越不敌闻人厉,不是还有他吗?他就不信,他们父子,还不能扳倒闻人厉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