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心之所念往之
暗影领命而去，孟文宣仰头，想，那个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子，敢把父亲攥在手心里，还敢逼着梁家人同意过继。
背了一身的骂名，为的不过是百年后生母灵前有人上一炷香，就与自己，算尽了机关，只为了父亲的谥号，不是孝哀太子。
孝哀孝哀，孝顺到可哀之人么？他既不为父，何以子道待之？他既不为君，何以臣道奉之？孟高朗，尊贵的皇祖父，午夜梦回，父王可曾入你的梦？
威远侯的马蹄比孟文宣要的消息来得更快，他回来时，又是石榴花开。
孟文宣的夏衣换了三遍，去偷看梁家二房过继的仪式，浓绿的衣裳，躲在树上刚刚好。
地点选在了梁俊晤这一边，祭过了梁家的祖宗，便要拜见梁老夫人，再拜见各位长辈。
过继过来的男孩只有四五岁，圆头圆脑，穿着一身碧蓝色的小衣裳，老老实实的跟在梁清萍身后，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格外乖巧听话。
梁清萍用了几个月时间从梁氏旁支挑严适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最不打眼的一个，也是出身最不好的一个，他会出现只是其父其母为了碰碰运气。
梁老夫人只是不愿意梁清萍母亲的嫁妆落到外人手里——旁支过继来的孩子没有她的血脉，自然是外人，因而她特意选了兰陵城外的一家，那家的媳妇是她的娘家侄女，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梁清萍却挑了这个叫宝儿的男孩，给了一颗糖就换了一声甜甜的姐姐，然后就跟着她住在了长乐坊，跟进跟出，像梁清萍的小尾巴。
单纯的孝儿相信爹娘的话，跟着姐姐就有糖吃，有好日子过，等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跟他住一起。
他不哭也不闹，只要梁清萍一瞪眼，他就会认错，缩着脑袋像小鹌鹑。
孟文宣有点嫉妒他了，能留在那处庭院，由那个女子护着，风也好，雨也好，都不用畏惧。
孟文宣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做能为那女子遮风挡雨的人。如果，如果胜了，就凤冠霞帔，千里锦红，以江山为聘，凤驾鸾车娶她过门，做自己的皇后。
现今，那女子正着了一身素锦，簪了纯白的玉兰簪子，引着那即将名正言顺成为她弟弟的孩子朝着那一排排灵位走去。
“梁氏第二十八代子孙梁俊恩，嫡妻早逝，身有疾，不忍拖累良家女子，故过继旁支梁宝为嫡子。
更名为清云，以传承梁氏香火，寄希望于门楣，特告知列祖列宗。”梁俊晤先上了香，一字一句的念着祷词。
“梁氏子孙梁清云——”小小的宝儿仰脸去看梁清萍，他忘了下面是什么。
“叩见列祖列宗，日后定恭守孝道，尊重长姐，克己好学，光耀梁氏。姐姐，对么？”宝儿背完，又扬起头看立在一侧的梁清萍。
“迅哥儿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你不要，非挑这么一个傻的，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是想败坏了我梁家声誉，再趁机夺了梁家的家产。”梁老夫人哼了一声。
“祖母这话是何意？清云过继到我母亲名下，得了我父亲首肯，获了族中各位长辈的同意，京兆衙门也点了朱批。
他已经是我母亲名下的孩儿，祖母嫡亲的孙子。祖母这样评价自己的孙儿，岂非苛待？
而我梁清萍也觉得，祖母该给我一个交代。
我父亲带我搬出这座老宅，不曾拿走一分一毫，如今我们父子三人都是靠着我母亲的嫁妆养活。
祖母方才说我要图谋梁家的家财，若真是，当日我们何不开口？反而等到今日？
清萍知道，父亲有腿疾，只怕是此生都难站起来了，不能像伯父一样入朝为官，侍奉圣人，光耀门庭。
但在清萍心中，父亲仍是那个名动京华的梁家才子，也是祖母座下的孝子。
为了保全梁府，也为了赎罪，父亲奉祖母之命将二妹送到家庙，搬出老宅，每日清晨黄昏都与长乐坊遥望西城。
这些祖母身为长辈，自然可以坦而受之，可我这个做女儿的，只能日日看在眼里。”梁清萍立在黑沉沉的祠堂门外，初夏的风吹动她的衣袖，她就像一只蝶。
“你的意思——这都是老身的错了？”梁老夫人的脸色比刚开始更沉了几分，“这都是谁教你的！”
“母亲去后，孙女由祖母教诲，舅母姚相夫人文氏曾为孙女延请宫中教习嬷嬷。
不过，祖母担心孙女年幼，辜负了舅母好意，将人送回了姚府。”梁清萍与坐在里面的梁老夫人直言相撞。
梁府的人具是沉默，梁俊晤的妻子温氏想要开口，已经从梁宝变成梁清云的小人儿拉住了梁清萍的手，“姐姐，回家。”
“清云，你还没有给祖母敬茶呢。”温氏走了过来，想要安抚那姐弟两个。
“他的茶我不喝！”梁老夫人怒道，她猛地站起来，结果头一晕，身子就又摇摇欲坠，身侧的丫头立刻扶住了她。
“既然祖母不喝，那便算了。”梁清萍拉着弟弟往外走。
“孽障！”梁老夫人在后面怒骂，全然不顾她费尽了心机塑造的形象。
“母亲！”温氏赶过去扶住了梁老夫人，让丫头把她往正堂送，省得闹出更多不好的事来。
“清萍，你先带着你弟弟回去，过几日我带着他去族学，老夫人那里——”梁俊晤跟了出来，看着只到他腰高的小女孩，却觉得她气势凌人。
“有劳伯父费心了，但父亲说，他想亲自教导弟弟，所以，去族学的事，就算了吧。”梁清萍立在庭院中的石板路上，婷婷如芝兰。
梁俊晤点头，“你父亲的学识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先前糊涂，做了许多荒唐事来。无论如何，他也是你们姐弟二人的父亲，是要为你们打算的。”
“清萍明白。”梁清萍牵着梁清云的小手，目光转到了孟文宣落脚的树上，定了一瞬，然后低下了头。
梁俊晤一滞，梁清萍已经带着梁清云出了院门，梁俊晤的儿子梁清节跟了上来，在后面追着几十步，才开口：“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