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恰逢
孟姝裘的手渐渐松开,声音颤抖,“皇姐,你说什么胡话,他死了。”
朱红色的伞落于地上,风一吹,便滚动起来。
孟姝裘被孟甘萝的眼神吓住,往后退了两步。何如卿捡起地上掉落的玉佩,轻笑一声,“原来在公主这里啊。”
几个人愣住,孟姝裘和燕青都有些不明所以,孟甘萝却是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何如卿,将玉佩夺了回来,看样子,也像是恢复了几分神识。
何如卿有些无奈,又从腰间取下来一块苦弗红玉,同孟甘萝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公主喜欢的话,给臣说一声就是了,臣家里这样的玉佩多的是。”
孟甘萝抿着唇不出声,何如卿慢慢靠近孟甘萝,对着孟甘萝伸出手,孟甘萝却是躲了躲,“脏。”
何如卿的手僵在空中,孟甘萝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有些慌乱,“我脏。”何如卿呼出一口气,手放在她的头上,“不脏,乖,不脏。”
“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查清楚再说,好么?”何如卿循循善诱,孟甘萝的眼睛出奇的亮,这时候倒是像个孩子一样,眉头轻轻的皱起来,有些疑惑和茫然。
何如卿的手在孟甘萝头上来来回回的抚着,孟姝裘上前,将孟甘萝抱起来,“让爱卿见笑了。”
何如卿神色微动,唇角嗫嚅,终是道了句,“无碍。”
孟甘萝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红玉,孟姝裘突然惊叫一声,孟甘萝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竟然直接扑在了何如卿身上,何如卿来不及欣喜,孟甘萝冷声道,“何爱卿,带本宫走。”
“公主……”
孟甘萝仰头,双手环孜如卿的脖子,眼里有些微光,“算我求你了,带我走。”
“皇姐……”孟姝裘叫的有些凄厉。
何如卿略一沉思,牢牢的将孟甘萝护在怀里,让她不受雨淋,足尖轻点,竟是出了皇陵。
身后传来孟姝裘和燕青的怒吼声,何如卿仿若未闻。
孟甘萝躲在那披风后头,随何如卿四处游荡。她看到那个叫老孟的男人,驮着个叫狗蛋的孩子往城外走了,孟甘萝抓紧何如卿胸前的衣服。
“公主,你要去哪?”
“去城外!跟着他们走。”
何如卿的衣服已然湿透,唯独胸前这一块十分干燥,心下微动,竟真真的如孟甘萝所言,跟上了那对父子。那对父子走的也是吊儿郎当,似是不怕雨淋,孟甘萝吐出一口寒气,心中百感交集。
跟着那对父子,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那片废墟,何如卿抱着她远远的看着,那父子二人被一层雾气笼罩住,也只站了一会儿,并未有多余的动作,老孟将狗蛋放下来,拉着他的手又换了一个方向离开了?
何如卿:“还要继续么?”
孟甘萝:“你扶我上前。”
未曾多言,何如卿将孟甘萝放下来,孟甘萝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来到那片废墟前头,用手奋力扒了几下,先头本应该埋在下边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颓然坐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
何如卿将她捞起来,“回去吧。”原来那个传说中昏聩无能的先皇是假死么?这倒是有意思多了。只是看来传闻也大多不可信,听闻先皇乃是监国公主一手毒死,先皇若是不死,哪来今日的他们?
孟甘萝干呕几口,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她的头皮上,“不,跟上去。”
何如卿叹一口气,拨弄两下她的头发,有时候,她还真能让他忘了,她不过十六,半大的孩子罢了。
何如卿过了许多个不眠的夜,又或者是,他不敢轻易入睡。梦里的事,大多都让他羞于启齿,他也常在辗转难眠的夜里一个人溜进她的寝殿,只需要掀开一块瓦片,就足以让他安下心。
未及多时,他们便赶了上来,只是那老孟却是停了下来,似乎是等了他们多时,何如卿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传说中的多情帝王,站于他们面前的人,简直粗糙的不成样子,倒像是个正日游手好闲的混混。
孟甘萝从何如卿身上下来,鬼使神差“父……”“住手!”
孟甘萝轻笑两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那小儿被老孟阻止住,双手放于身后,可眼神还是恨恨。
“贵人宽心,我家狗蛋还小,不懂事……”他涎着脸,低声下气,将狗蛋藏在自己后头,只那小儿还不甘心,又从老孟身后勾出头,“爹,你拦着我干啥,他们欺负俺娘,坏女人唔唔唔……”
何如卿背过身子,走的有些远了,从地上随手拔了颗草,来回在手里摆弄。
老孟捂住狗蛋的嘴巴,冲孟甘萝憨笑两声。
孟甘萝视若无睹。为了骗她,不惜诈死,弑父杀兄的罪名,还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或者是,她同孟姝裘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不过都是他为了换得现在生活的牺牲品?
那男人挠了挠头,似是十分无奈。
“您这是什么意思?”孟甘萝紧了紧披风,上头有金线绣边,几颗玛瑙晶莹剔透,隐隐显露出几条龙交缠在一起。
老孟蹲下来,在狗蛋耳边嘱托几句,狗蛋疑惑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便溜到何如卿旁边,同他一块蹲了下来。
何如卿笑眯眯的抬起头,“小弟弟,你叫狗蛋是吧?”
狗蛋一怔,离他远了一些,面上有些防备。“别跟俺说话,俺爹说了,遇到这样笑的都不是啥好人!”
何如卿微微愣愣,随即笑出声,“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狗蛋见他笑的漂亮,看直了眼睛,也跟着笑了出来。
……
“你身子不好,还不知爱惜?”老孟抽了抽鼻子,上前一步,将孟甘萝披风的带子系紧。又叹了口气,“老子就知道,柳沉舟那看东西就会给老子招麻烦,呸!气死我了!”
孟甘萝冷笑,“怎么?你现在承认了?”她当时,是真的以为他死了,天塌了一样,可她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先皇死了,多好,终于给他们让位了,多好,哈哈哈哈,多好?
她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是诈死?
“甘萝……”他揉了揉眉心,“我累了……”
“那件事情以后,我便再也不想在宫里呆了,我想,给你们留下条活路……”
“活路?呵呵,我恨不得让你断子绝孙!”这两年,孟甘萝没少对他的那些儿女下手,老孟瞥了一眼蹲在何如卿身边的狗蛋,面色有些难看,“你看……你又是这样……”
孟甘萝冷眼看着他,老孟实在是无力。
“你想要救回孟家的江山,想要让它起死回生,可这都已经成了命数,就算你付出再多,最终也只能自讨苦吃,我本来就该是北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你好好想想,自你和阿裘掌权,北朝可曾安定过?”自那件事过后,他就已经认命了。
孟甘萝咬牙,吐不出一个字。
老孟走近孟甘萝身边,孟甘萝往一旁躲了躲,“你知道,人要学会认命,认命了,让自己好过一些,还有,不管怎样,不要牵扯到阿裘……”
“我偏不!”孟甘萝瞪着他,那是从心底来的不服,凭什么要他认命,凭什么?从出生,她就背负着仇怨,数十年,她可曾欢喜过一天?一天都不曾,凭什么?天命视她如仇,她又为何不能以刀相向?天命让她死,她偏要好好活着。让她认命么?她偏不!
老孟的手在身上上下摸索,似乎是有些紧张,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镯,镯上刻着一圈苦弗花纹,说不上好看。
捧在手里有些局促,“甘萝,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的及笄之礼,我有去看,这是我早就给你备好的镯子,早就想给你了。”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我只是想,让你少些怨恨,活的开心一点。”
这些话,在他的心里不知酝酿了多少回,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只憋着,顾着他的帝王颜面,如今在外流落了几年,脸皮也厚的不成样子,他本以为这些话,他再难说出口,没想到,竟然在今日当面对着孟甘萝说了出来。
“老孟,狗蛋,回家!”一个妇人,隔着老远,冲着他们喊,狗蛋猛然抬头,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娘,跑了过去。
老孟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看,脸上漏出微微的笑意,再回过头,说出的话竟带些哭腔,“你看,他们长得多像,就当是,我在赎罪吧。”他们?苏常葇和阿艳,孟甘萝知道。
“甘萝,再叫我一声爹吧……”
这一面之后,他们,便再无可能相见了。
“我……”孟甘萝想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会恨呢。
“算了算了,别为难自己。我走了,你保重。”说罢,转身,背影有些佝偻。
孟甘萝的眼前一片花白,何如卿来到孟甘萝身边,静静站定。
老孟走的极慢。
“要不,你就叫他一声吧,他走的这么慢,是在等你啊。”
孟甘萝未曾出声。
许久,何如卿看了她一眼,孟甘萝的嘴唇不断蠕动,何如卿皱眉,雨声太大了,遮住了她的声音,他听不清。
孟甘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只是,还不足以让老孟听到。
何如卿微微的勾了勾唇,推了孟甘萝一把,孟甘萝张大嘴巴,那一声震惊四野。
“爹!”嘴唇出血,几滴泪落上,又被雨水冲散。哽咽,又小声唤了一句。
那背影微微的转过来,阿艳和狗蛋站在他的身后,他的声音发颤,似是极为欢喜,“哎!”
“你混蛋!”抓了一把泥,直直的往老孟脸上扔了过去,老孟躲也不躲,抹了一把脸,自己都有些愣。
啊,自己,竟然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