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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众生相

    楚啸天带着随从登岸后视察黑子所部陆师新建寨栅,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黑子从对面跑来,神情很紧张:“主公来巡营,也没告诉在下一声。”

    “告诉你,你好准备吗?”楚啸天说,“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子领他看了初具规模的营盘,他用的是网式立寨法,反正武子豪是水师,不论从哪儿上岸,都不给他留空子。

    楚啸天点头称是。他忽然发现,黑子的士兵人人屁股后头有个口袋,问是干什么的?他还开玩笑地问,不是预备抢钱的吧?

    黑子说:“是装炒米的。”他解开自己屁股后的袋子,倒出一把焦糊的米,递到楚啸天手中。黑子说,在水中作战,有时一天吃不到一粒米,没法生火做饭,如果人人带五斤炒米,就挨不了饿了。

    楚啸天大受启发,回头关照胡庸,让他告诉各路水师,人人仿照黑将军的办法,背一个炒米口袋。

    胡庸答应连夜督办此事,保证明天人人有米袋子。

    黑子说:“主公在这儿用餐吧,我叫底下人去抓点鲜鱼来。”

    楚啸天说:“不行,我得回去。平时在哪儿吃都一样,现在姬明瑶在养伤,我不回去陪她,她太寂寞。”

    黑子叹道:“她真了不起,那天她举着盾牌护着主公,临危不惧,好多男子都做不到。”

    楚啸天笑笑,说:“我单独与你说几句话。”这等于下令回避,胡庸和众卫士全站住了。

    他二人向长满蒲苇的塘边走来。

    茂盛的蒲苇在风中摇曳着白花花的穗头,白鹭在天空中鸣叫着飞翔。

    楚啸天和黑子慢步走来。黑子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不时地溜楚啸天一眼。

    楚啸天突如其来地问:“最近没派信使给金梅送信吗?”

    黑子额角顿时沁出了汗水,心怦怦乱跳。他说:“我知道,主公对我的不争气很恼火。”

    楚啸天说:“可我给足了你面子。我亲自把你的信使请到家中,明知他是替你送信,我看都不看,让他当面把信交给金梅。”

    黑子说:“这更叫我无地自容了。”

    “你真有这个脸面,就不至于这样了。”楚啸天声音不高却很严厉,“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什么让你不能再打金梅的主意,你却当耳旁风。”

    黑子说:“我想……若从金梅口中说出她父亲临终前遗嘱的事,我也就死心了。”

    楚啸天咄咄逼人地说:“这么说,你信不着我,以为我是骗你了?”

    黑子的脚盲目地搓着脚下的沙子,说:“卑职倒不敢这么想。”

    “想过,只是不敢而已,”楚啸天说,“是不是?我把那件事只告诉你一人,是想让你清醒,是对你好,你去打听打听,除了你,我给谁当过红媒?”

    黑子只能心口不一地说自己辜负了主公一片心意。

    “这更是言不由衷。”楚啸天并不买账,“什么辜负?你不在心里骂我,我就烧高香了。”

    黑子说:“我哪儿敢啊。”

    楚啸天不依不饶:“还是想骂我个祖宗八代,只是不敢而已。”

    黑子垂下了头。楚啸天说:“就算根本没有李文峰的临终遗嘱,我不让你娶金梅,行不行?你就敢违拗吗?”这话已有强梁霸气的味道了。

    “卑职不敢。”黑子心里又委屈又怨恨,可表面上只能恭顺。

    楚啸天说:“你主意很正,敢阴一套、阳一套,你以为这事瞒得过我的眼睛吗?你要一意孤行,下决心拐走金梅也不是办不到。”

    黑子说:“我怎么敢……”

    楚啸天说:“有什么不敢,古往今来,为了一个情字,连江山都不要了的大有人在呀。你黑子然有这样的胆魄,我也佩服。”

    黑子头垂得更低了。

    楚啸天说:“你让我寒心。你投我时是个什么?一个不能混饱一日三餐的穷小子,你现在是谁?是指挥水陆大军的元帅!我可以让你由元帅再升为大将军,我也可以把你的官袍剥个精光,让贫穷和死亡伴着你和你的美人,那一定很快意。我可以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还有比这话更重的了吗?

    黑子惊得汗下如雨,后背直冒凉风。看着他的狼狈可怜相,楚啸天很感惬意、满足。他说:“你自己选择吧,你知道该怎么办。”

    黑子被彻底击垮了,他说:“我……我想打完了这场仗,就带着聘礼到江州去。”

    楚啸天还要刺他一下:“那不太委屈你了吗?”

    黑子说:“都是我,鬼迷心窍,不识抬举。”

    楚啸天说:“这可是你黑子大将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不听我的。不要在后面说,楚啸天以势压人,毁掉了你的美满姻缘。”

    黑子恨恨地想,明明是以势压人,又逼着人家否认,但却只能这样说:“主公若这么说我,卑职真的无地自容了。”

    黑子问:“金梅那里怎么办?她可是在你的诱惑下傻等着你呢。”

    黑子立刻明白了楚啸天的用意,他说:“我想写封信给她,当然这真的是最后一封了,我告诉她,我马上娶傅知府的女儿了,让她死了心。”

    楚啸天问:“信里说,是楚啸天逼你这么做的?”

    “卑职哪儿敢啊!”黑子说,“本来也不是主公的意思呀,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口。”这句话正是楚啸天要的。

    “也好,”楚啸天冰冷如铁的脸色好了一些,他说,“你马上写,正好明天有船回南陵,你把写好的信送到我那儿去。”

    黑子痛苦地点了点头,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想拖着不办都不可能了,想瞒过他的眼睛也办不到,信要过他手,由他派信使送,黑子有被人卡住脖子吊在半空手脚不能沾地的感觉,窒息、绝望。

    决战到了后期。

    武子豪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办到,喘了一阵,伸手指着床头的一个铁皮箱子。

    雅兰问他是不是要打开?

    武子豪从手腕上解下一把钥匙。雅兰接过来,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漂亮的檀香木匣子。

    雅兰知道里面装的是皇帝玉玺,不知他此时拿出来要做什么。

    武子豪点点头,雅兰把匣子捧到他面前,武子豪打开匣子,里面有一方很大的玉玺,雅兰早就听武子豪说过,这是用上好玉石打造的皇帝之宝,是王的,后来北山王得到,又偶然传到武子豪了手上,他才做了皇帝。他让雅兰带着它,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一定让他传位给雅兰的孩子,传弟不传子。

    雅兰说:“口说无凭啊。”

    武子豪说:“朕写下来,拿纸笔来。”

    雅兰马上去找纸笔。

    吴博文下榻的营中,一灯昏然,屋中四壁皆空,只有几卷书和一壶清茶摆于案上,吴博文与土佛大师分坐桌子两侧,师徒二人一边品茗,一边叙旧。

    土佛啜着茶说:“看你的气色,知你一帆风顺,很得宠啊。”

    吴博文说:“老师荐我来辅佐他,敢不尽心尽力?”

    土佛说:“倒不是因为我与他有过一点槛外之缘,我是替天下苍生选主啊。他能器重你,你便有施展平生抱负以利天下的机会。”

    吴博文说:“是的,事无巨细,他都来问我,有时我觉得愚才先生都被冷落了,我心里并不踏实。”

    土佛问起他现在官居何职。

    “一先生而已。”吴博文说。

    “这叫什么官职?”土佛大为不解,对尊敬的人皆可称先生啊。

    吴博文告诉土佛,楚啸天当众说过,先生是最被敬重的至尊。楚啸天说,给吴博文位极人臣的一品官也是对他的亵渎,索性免俗,什么都不给,先生到底。

    土佛说:“阿弥陀佛,倒也别致。伯温,我虽已出世,却又时时入世管你们的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吴博文岂能不解先生之心?土佛想把他平生的大志交付与学生,由吴博文替他完成,这大志是利国利民利苍生的。

    由于说到土佛心坎上去了,土佛眼中竟涨起了泪潮,频频点头。

    有人来报:“长老,先生,楚大人着人来送夜宵了。”

    土佛说了句多有叨扰。

    门开处,几个厨师鱼贯而入,菜肴摆满了一大桌。土佛说:“替贫僧多谢你们主公。”吴博文给了厨师们几个金币赏钱。

    厨师退去后,土佛说:“送了这么多!”

    吴博文说楚啸天对老师真是破例。他平时自己吃饭,一碗饭,一碗汤,几碟小菜而已。

    土佛说,苦命人,总是知道节俭,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也不全因为受过穷。”吴博文说,他也有做给下面人看的意思,他都如此俭朴,别人谁敢奢靡!

    他们又说起武子豪的结局,土佛执意说他已亡,吴博文深信不疑,单等胡庸回来证实真假了。

    此时胡庸那条船借着暗夜和芦苇荡的掩护悄然滑行在湖面上,下弦月昏暗,湖上一片灰茫茫,只有远处武子豪水寨的船上张挂着高高低低的灯笼,梆子声,巡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为了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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