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靖轩走失
大战之日,申砬穿上一身战袍,今天他没有用侍从服侍,从洗手擦脸到最后戴上头盔,全程都是自己在沉默中穿戴,洁白的交领,锃亮的铠甲,仿佛并不是大战在即,而是迎接上级的检阅,帐中侍从也都静默不语,谁都明白,这一战的意义,整个国家的荣辱,几十万百姓的去留,都将由这一战决定。
(李氏朝鲜的服饰文化,在历史上遵循的就是‘衣冠文物,悉同中国’国王与文武官员的公服、常服皆与大明相近,甚至可以说与其款式完全相同。)
出了大帐,阳光带来一阵恍惚,看着将士们忐忑不安的表情,申砬却是一脸坚定…
4月28日,秀家向忠州城和申砬所在的驻地进军。忠州城大门紧闭,守城将士都躲在城墙后惊恐地望着靠近的日军。
看到此景,秀家已料得忠州城内绝不敢有人出战,决定不用管它,率军直扑申砬。人数占优势的秀家军分三路出击:中路,秀家本队 7000,右翼松浦镇信 3000,左翼宗义智5000,
日军的战法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依旧是铁炮兵在前,步兵在后,向申砬的部队压去。而朝军也早已弓上弦刀出鞘,准备迎敌。
“将士们,我们的身后就是汉江,而汉江后面就是我们的国都汉城,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日军想要攻破汉城,那就让他们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只要我们活着,就一定将日军阻挡在这弹琴台。”
下午2时许,两军对阵,就在弹琴台下展开决斗!
日军的步兵在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他们的步伐并不快,却十分稳,每一步都地动山摇一般,申砬这边,也十分的安静,只有偶尔战马喘息的声音,?
见时机已到,勇敢的申砬一马当先,一开始便率领部下骑兵冲向敌阵。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见主将出马,数千骑兵也在第一时间奔向步兵为主的日军,数千匹战马扬起尘土漫漫,一时间很是壮观,更是将申砬洁白的交领蒙上一层灰尘,见朝鲜军队出动,日军则是停止前进,不慌不忙的列着阵形,战马上奔驰的申砬看着视线中的日军由一个个的点点,逐渐变大变大,当几乎能看得见对方轻蔑的表情时,“砰、砰、砰,”铁炮声音响起,朝鲜军这面顿时人扬马翻,
朝军还没能杀到日军跟前呢,日军阵中铁炮齐响。冲在前面的朝军战马纷纷悲鸣倒地,后继的骑兵疾行之势顿缓,立刻又遭到日军铁炮三面而来的轰击。朝军士卒大骇,纷纷向后逃去。马匹受了很大惊吓,纷纷向后退去。
申砬打了一辈子的仗,却哪曾见过这般阵仗,
本来按照申砬的想法,就算在骑兵冲锋之时遭到日军弓弩射击,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毕竟战马皮糙肉厚的,朝军仍有机会冲垮敌阵。一旦没有了完整的队形,步兵在骑兵面前就是靶子。
可是,铁炮的威力远超弓弩,不但子弹能够轻易穿透皮厚肉硬的马匹,震耳欲聋的枪声和耀眼的火光闪动也使得马群受惊逃窜,阵势于是大乱。这样的结局,申砬做梦也想不到,
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想起身后的汉城,死里逃生的申砬无力地组织起溃散的朝军,试图向日军再次发起冲锋。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申砬的交领上已经染上了丝丝血迹,但日军的铁炮子弹并没有在第一次交锋中耗尽,朝军不幸的第二次冲锋也只落个尸横遍野,血染弹琴台!朝军败局已定,残存的兵将们开始不顾一切逃向身后的河流,企图游到对岸逃命。
这面秀家见此机会也不容放过,立刻命令步兵队紧跟着一拥而上,追杀残敌。尽可能歼灭有生力量。
是役,日军斩首3000。朝军士卒溺毙更是不计其数,尸首塞满了江面。跟随申砬冲锋陷阵的义州牧使金汝岉,忠州牧使李宗张皆临阵战死。
秀家向家臣道:“昔日信长(织田信长)以3000铁炮队大破以“武田军。要知道武田军可是拥有全日本最好的赤备”骑兵。而今申砬仍旧以骑兵战法正面攻我铁炮队,真是不自量力。”
在消息闭塞的时代申砬哪知晓这个,就是明军也吃了这消息不通的亏。
一切都完了。在亲兵奋死突围下,申砬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刚有喘息之机的申砬想到自己输光了朝鲜最后的本钱,便和亲兵说道:“我深知今日一败涂地,已再无面目见汉城的主君和父老。你们速速向汉城禀告此事,让殿下早做决策。罪臣罪该万死,今日便以死谢罪。”
无惊打采的申砬向尾随自己的部下交代遗言后,便一跃跳入汉江,当潺潺的汉江水逐渐没入身躯后,申砬有着深深的不甘,
“臣无能,未能将倭寇赶出朝鲜。”申砬任由滚滚江水把自己拖入江底最后闭上了眼睛,享年46岁。申砬死后,除了几名送信的部下以后,其他忠心的部下也随着将军跳河,一同自杀殉国。
老将李镒却从弹琴台东侧逃出生天,向汉城飞奔报讯。
斗志全无的忠州城守军也随即弃城溃散。忠州城失守。
忠州大败,申砬死难,朝鲜王国的首都已毫不设防地呈现在日军眼前。
4月29日下午,三个带着斗笠身着平民服饰的人自崇仁门而入,来到汉城府衙前,说有紧急军情上报,当官员召见他们之后,他们却带来了令人震惊的噩耗:申砬战败了!
他们三人是申砬部将的仆役,从死人堆里逃回来报信的。
官员内心早已跳了出来,不过还是义正严辞的说道:“你们竟敢谎报军情,定是倭寇的间谍,想要以此来造成汉城恐慌,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可怜三人从死人堆里逃出来最终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事不宜迟,官员马上进宫向国王报告军情,同时严令衙门上下不准将消息散发,
但还是没能控制住舆论,就在官员前往王宫的途中,兵败的消息也在飞快的在汉城散布,整个汉城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当时的朝鲜有一个很坏的习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士大夫们也不以为耻,反以讨论为荣)
傍晚时分,满朝文武齐聚景福宫面见李昖,讨论对策。会议上官员们对于是否应该坚守汉城展开了激烈争论。大多数官员认为国王应该守护王陵和牌位,只有领议政李山海?力排众议,说事态紧急,国王移驾出京狩猎也是有先例的。不过李山海立刻遭到群臣众口一词地责难。
“殿下,臣建议殿下立刻置领议政李山海蛊惑君上的罪名。”
“是啊,殿下,身为臣子,竟然让国王北狩,简直枉为人臣。”
大家纷纷要求李昖立刻罢免李山海!
李昖却在心里暗骂了大多数的大臣,“你们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李昖在这个时候却再不是平时里的随弯就弯了,在听到李山海的话后,李昖却是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生命只有一回,“国都已不能守,寡人虽然想以身守我汉城,但李爱卿的话也对。事态紧急,留在汉城已经徒劳无功”便立刻下达了正确的旨意:“北狩!去平壤。”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根据李镒的飞奏,日军先锋部队大概将于5月1日左右杀抵京城。
不论群臣如何劝阻,李昖铁了心的北狩,见无法改变旨意,柳成龙等人便也不再多说,在一切讨论就绪后,宣祖匆匆带上了祖宗的牌位,皇后,和新立的太子光海君,上了北行的马车。余下诸位皇子也分头奔赴各道:临海君和漆溪君赴咸镜道,顺和君和长溪君赴江原道,招兵勤王。其余如古书,图册,文献,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瓷器古玩,都被弃置如敝履。逃命要紧,什么都顾不得了,惊惶失措的侍从们甚至连供应皇族的食物都没带够。王宫立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李昖一行从各个城门离开了汉城。王国首都随即陷入无政府状态!无能的兵丁面对百姓却是十分凶狠,国王走完王族走,王族走完大臣走,大臣走完还有一车又一车的金银珠宝,而得知消息滞留的民众已经大规模拥堵在城门,尤其是北门,愤怒的民姓忍无可忍,平时受尽压榨,而现在还要让这些王公贵族先走,他们认为自己已被国家抛弃,正在这时,日本忍者所假扮的百姓大声喊道:“国王不要我们了,官府也不要我们了,现在他们连命都不想让我们活,我受够了。”一人带头,群情激愤,百姓们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政府机构头上。暴民三五成群,很快便陷入疯狂,人们都被仇恨冲上心头,见兵就打,见房就烧,首先遭殃的是景福宫,接着昌德宫和昌庆宫也被焚毁。顷刻间,朝鲜五大宫殿就被暴民们烧了三座。王家宝库和粮仓也遭到洗劫。苦大仇深的奴隶们看准形势,认为翻身的日子到了,也一把火烧了登记他们身份的档案库:掌隶院,从此变成自由民!?
李昖出门没多久,就下起瓢泼大雨来。许多体格较差的人开始掉队,但陛下的马车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北直行。
侍从报告说暴民将宫殿焚毁,气得李昖直骂:“这群贱民,这群贱民,等寡人他日回朝,一定严惩。”贞慎翁主李靖轩的轿子位于队伍的后半段,如此慌乱的大规模出逃,又事发突然,使得抬轿的侍卫不足,因此除了国王、王子、和一部分后妃,许多抬轿之人是太监临时拼凑出来的,这些太监本就体力孱弱,仓皇出逃饥寒交迫,下大雨之后李昖仍令前行,直到夜晚时分,一行人抵达碧蹄馆驿站,才得到休息机会。但是为了抢时间,国王和王后只匆匆吃了一盒便当。这对养尊处优又讲究礼数的王家来说,是多大的折辱啊!
此时李昖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贞慎翁主,早已被大部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