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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尚书夜宴

    陈淮看到名章印绶后惊恐万分,瞬间感觉头皮都麻了起来,手中的茶杯一时拿不稳竟也掉在了地上,滚烫的热水溅出杯外洒满了他的衣袖,但陈淮却无心理会这些,而是看着这枚印章怔怔发愣。

    顾继昌,原是兴宗齐弘在位时的刑部尚书,也是杨世伦上一任的刑部主官,此人刚正不阿的态度简直令人发指,比之杨世伦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铭武”正是兴宗齐弘的年号,大约在铭武十二年三月左右,工部主事许重因在修缮水利渠堰期间私扣朝中下拨的钱粮,导致所修大坝未到一年时间便被大水冲毁,两岸百姓家破人亡、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所幸生还的难民也不得不迁居他处,沿途各地真可谓是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朝野震动之下许重一家自然是被满门抄斩,但工部主事这个位置却也空了下来,不少觊觎此位的人便开始私下里行贿严致筹,以期坐领这份满是油水的差事,严致筹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做个顺水人情,将定乡候大司农赵煜之子赵行飞推了上去,想借此时机拉拢赵煜,毕竟大司农不仅名列九卿之位,而且他分属的职责又是掌管全国的金帛财帑、粮藏赋税,这对于严党势力的稳固可是有着莫大的好处,而反观朝廷这边,由于“工部主事”只是个区区从四品的微末小职,所以兴宗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谁知赵行飞上任之后不仅玩忽职守,而且丝毫不将年近花甲的工部尚书李平荐放在眼里,逢人便说凭借着父亲赵煜的官爵和严致筹的安排,他只需坐等李平荐老马卸车之后,便可直接领授工部尚书之位,李平荐一怒之下将其检举到三法司,御史台和大理寺当然是希望息事宁人,毕竟为了这样一个即将告老还乡的工部尚书,他们实在是没必要去得罪赵煜和严致筹,谁知顾继昌却揪住此事不放,不但命刑部诸官稽查出了赵行飞懈怠渎职的证据,还借此时机顺藤摸瓜,牵扯出了严致筹极其党羽等一大批收贿卖官的文武大臣们,这一下严致筹急了,在顾继昌整理罪状上奏兴宗之前,先行让陈淮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捏造证据并弹劾顾继昌司掌律法、以公谋私,朝中涉及此案的大臣们也紧跟着落井下石,弹劾奏章接连不断的呈到兴宗的御案上,生生将一个秉公执法的刑部尚书说成了执法犯法、罪孽滔天之辈,就这样迫于天下口舌和群臣的压力,顾继昌含冤被诛,据说行刑当日顾继昌宁死不跪,刽子手硬是打断了他的双腿才将他按倒在地。

    次日早朝,李平荐披麻戴孝、头顶奏章冲上金殿,其奏章之上写的全部是顾继昌为官清廉遭人陷害的证据,以及工部所有人联名揭发赵行飞的陈词,严致筹质疑其所言的真伪,李平荐却当即在朝堂之上厉声大骂严致筹及其党羽们收贿卖官、结党营私之事,最终为表忠心,以老朽之躯头撞阶梯追随顾继昌而去。

    兴宗见事事已至此早已没了主意,虽然他也曾暗中调查过,知道顾继昌和李平荐所言属实,可是严致筹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党弊之祸的后果却是他此时不愿意去承受的,所以只能宣布此案到此为止,不过最终还是撤销了顾继昌的罪名,并将其与李平荐以公卿之礼厚葬,而赵行飞玩忽职守被责令削去官职,终其此生不得再行录用。

    “陈兄!”就在陈淮还沉浸在回忆中时,一声呼唤从身后传了进来,陈淮急忙回头,看到杨世伦正双手抱拳笑着走了进来。

    “哎呀!杨某回府来迟,让陈兄就等了。”杨世伦说着走到了陈淮近前,陈淮也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还礼。

    “哪里,陈某也是方才来此,贸然造次还请杨兄莫要见怪才是。”

    杨世伦刚想再客气几句,却突然间低头看到了地上掉落的茶杯,并顺着水渍看向了陈淮溅湿的衣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陈淮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一时间满是尴尬,最后还是杨世伦说了一句:“杨某惭愧,府中的下人们平日里欠缺*,贵客来了也不知从旁伺候,让陈兄见笑了。”两人随即相视一笑,这才缓解了尴尬。

    这时杨府的管家走了进来:“启禀老爷,晚宴已经准备好了,青您和陈大人入座吧。”

    “嗯。”杨世伦转头对陈淮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陈兄,请!”

    “请!”陈淮还着礼,两人向膳厅走去。

    然而就在两人离开后,正厅屋顶上的一片瓦片也悄然盖上了,一双在暗夜中潜藏的眼睛在瓦缝之间紧紧盯着两人行走的路线。

    这人正是章钪,当跟踪杨世伦的銮礼司近卫听到等待杨世伦回府的是御史大夫陈淮时,便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所以马上跑回去报告给了章钪,而章钪也是立即抄小路赶到了杨府,陈淮和严致筹的关系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故此不用多想便知道,他是严致筹派来拉拢杨世伦的,为的就是将天下六部尽数揽于囊中,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吏、户、礼、兵四部早在先前就成了严致筹的党羽,而工部自上任尚书李平荐在金殿上撞死之后,新任尚书张昆玉也几乎是瞬间就归附了严致筹,当时连严致筹本人都觉得意外,因为张昆玉不仅是李平荐的下属,更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当年工部尚书这个位子空出来之后,本来按照严致筹以往的作风会安排自己的亲信坐上去,但是李平荐和顾继昌的死影响太大,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出风头,所以就任凭兴宗提拔了李平荐最得意的门生张昆玉,谁知就在严致筹绞尽脑汁想要去试探张昆玉的时候,这位上任没几天的工部尚书竟然主动来他府上登门拜谒了,而且言词之间尽是阿谀奉承之意,严致筹起初也是小心提防着,不过在考验了这个人几年后慢慢就放心了,因为在他看来此人简直就是个和张益一样见利忘义的小人,一点都没有李平荐当年的风范,所以目前除了刑部之外其他五部已经全部归附了严党,那么杨世伦也自然就成了严致筹如今最想拉拢的对象。

    章钪赶到杨府后出奇的顺利,这和杨世伦为人清廉正直有一定的关系,他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府中除了下人们之外几乎没有看家护院的家将,章钪也因此一路从后院翻到了正厅屋顶上,他要听听两人到底会说些什么,是杨世伦有了归附严党之意,还是陈淮仅仅是来试探一番,这些对于銮礼司和齐瑜下一步的计划都有着利害关系。

    来到膳厅屋顶,章钪再一次悄悄掀开瓦片,厅内杨世伦和陈淮早已入座,旁边几个侍女手捧着酒壶正在侍候这。

    “来陈兄!”杨世伦率先端起了酒杯:“前番陈兄几次登门,偏巧杨某因事外出,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今日承蒙陈兄不弃赏面前来,真是让杨府蓬荜生辉啊!来,在下先敬陈兄一杯,先干为敬!”杨世伦说着一口干了下去。

    陈淮满脸笑意的陪着喝了一口,回应道:“哪里哪里,世人皆知杨兄执掌刑部恪尽职守,想来公务繁忙也是常事,倒是小弟叨扰陈兄了。”

    “唉。”杨世伦微叹一声:“都是职责所在而已,说起来陈兄为君上稽查百官,整日宵衣旰食,这才是劳苦功高才对。”

    “不敢不敢,你我同属三法司之列,为君上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怎敢自居功劳,来来来,小弟敬杨兄一杯。”陈淮说着端起了酒杯,赶紧将这个话茬打了过去,就连屋顶的章钪听到杨世伦的暗讽都忍不住想笑,当今的世道人尽皆知,御史台哪里还是为齐瑜稽查百官,分明就是在替严致筹稽查才对,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终于在酒过三巡之后陈淮开始慢慢的切入了正题:“最近杨兄还是隔三差五便去青龙门等候君上吗?”屋顶的章钪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自己在屋顶趴了半宿,正戏终于要开演了。

    “唉...”杨世伦叹息一声,端起酒杯猛的灌进了嘴里,仿佛是想将一身的愁苦全都浇灭一样,但是酒杯再一次放下之后,他却发觉自己心里更加难以释怀:“想我大夏王朝自开国以来四海朝拜、八方臣服,圣宗在位时,国运之强盛更是鼎盛昌达、天下无两!但是现如今...唉...”杨世伦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陈淮知道此时的杨世伦已经有些醉了,是时候开始试探了,谁知他刚张开嘴,杨世伦却一把将酒杯“哐”一声蹲在了桌子上,毫无准备的陈淮吓的一哆嗦,而杨世伦却突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苍啷”一声拔出了旁边摆放的宝剑,青筋暴露的额头下一双眼眸怒目而视,连眼中的血丝都一根根涨烈开来。

    “杨兄这是何意?”陈淮心惊胆战的站了起来,心想难道你杨世伦就因政见不合还要杀我不成?随即他本能的扫视一圈,最终发现此刻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自己的一双筷子而已。

    屋顶的章钪见状也是一个激灵,微眯着双眼死死的盯住了手持利剑的杨世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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