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怎么会不疼呢?
荒鬼的恢复能力虽然很强,但感知能力更甚,尤其是痛觉。
很疼,很疼,相当于普通人受伤的十倍都不止。
流荒每次都骂他,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找虐,是不是就喜欢折腾自己,你以前的模样我现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辛吾不说话,只是笑。
流荒当时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
有一种关系,超脱友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这种关系是什么呢,应该是爱人。
若不是遇见了青衣,流荒或许永远都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遇到了,是她最大的幸运。
流荒的视线模糊了,将辛吾看得都不真切了。
她低下头,抬起手来在眼睛上飞快地抹了一把,又看向辛吾。
始发觉,辛吾鼻子上的那颗泪珠已经不见了,流荒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点清奇,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能主意到辛吾鼻子上的眼泪,该说她是眼神好还是怎么着呢。
流荒看了辛吾一会,发现辛吾仍旧保持那个动作,没有动过一丝一毫,除了脸上多出来的泪痕。
说实话,她有些担心,辛吾这个状态她是见过的,还不止一次,她脑子可能不好,记不清楚到底多少次了。
她见过的次数都数不清,更遑论她没见过的时候了,曾有七千年的时间,他们没有见过,因为有愧,因为睹人会思人。
枭衍不在后,辛吾基本上就这样了,心如死灰,不可复燃。
流荒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宋白泽,她攥了攥拳头,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和关节,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辛吾爱的是枭衍,可能接受不了宋白泽,起码……现在不会吧。
流荒只觉得脑袋特别疼,想事太多了的报应。
她脑子可乱了。
特别乱。
有好些说不清楚的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地在她脑子里面丢麻线团,真真切切地乱如麻。
辛吾此刻是安静的,流泪,却不吭声,伤心,但见欲绝。
流荒不敢吵醒他,更不放心他,这种情况下的辛吾其实是吓人的,她半步也不敢离他的身。
尽管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辛吾是个好天帝,是她的好知己,不会做傻事,但她就是不放心,不踏实。
她就坐在这里就好了,不用说话,不用像辛吾安慰她一样地削水果、递酒食,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或者说,她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辛吾已经将她关在外面了。
不是。
辛吾将自己给关起来了。
那个世界里只有枭衍,没有其他人。
流荒眼圈突然有些发烫,她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那些都是她不愿意去想,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枭衍刚去那阵,辛吾整日就这么呆坐着,怀里抱着枭衍的衣服和黑缨尖枪,没有人敢靠近他,没有人敢同他讲一句话。
因为,荒鬼没有魂魄,辛吾的样子却像是失了魂,没了魄。
他一直那个样子,保持一个姿势,无论时间多久他都不动一下,就像死去一样。
流荒来找他,看见他这副模样,瘫坐在地上抱着辛吾失声痛哭,辛吾却还是不动,不发一言,只有眼泪扑簌扑簌地掉。
流荒心里像窒息一样疼,心脏好像被人捏着,特别可怕,她从头到脚都觉得凉,不用于荒鬼阴寒体质的凉,是那种黑暗的没有光没有希望的绝望的冰凉。
她不管做什么辛吾的状态和姿势都不带变一下的,哪怕眨个眼睛,都没有。
唯一证明他活着的,就是眼里不断涌出的泪。
但是流荒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毫无焦距,特别空洞,眼皮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辛吾将自己锁起来了,不想被外面打扰,不想去面对枭衍不在的事实,他接受不了,他痛得要死,不是,生不如死,他的心里好疼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疼,都在想念那么一个叫做枭衍的家伙。
流荒抱着她哭没有反应,同他说话也没有反应,她心里惊慌失措到想死去,她心里又疼又慌,特别慌,她活了十几万年打了无数场仗,头一次心慌,头一次有这种难受得撑不下去的感觉。
她坐在辛吾身边,一边哭,一边说:“辛吾,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枭衍,求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她是真的怕啊!
枭衍为了救她而死。
就这一条,就能将流荒给原地钉死,永不安生。
就这一条,她在看着辛吾的时候,愧疚就能将她给生生勒死。
求你别这样了,我真的害怕,辛吾……
那段时间,整个鬼境都都过得暗无天日,从前的热闹像是被人突然打断了一样,戛然而止,成为厚重的历史。
怎么熬过来的呢?
她笑。
是啊,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么难过,那么难捱,那么难受……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记得了……她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压力,还是愧疚,还是失去至亲的痛苦,还是,一连数月的痛哭,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坐在辛吾的身边,睡着了。
睡着了?还是哭晕了?
她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辛吾的白色披风,身边却不见辛吾人影。
她慌忙跑出去,才知道,辛吾是去大地之心了,陪着枭衍,过了好多年,才出来。
她鼻尖上萦绕着桃花酿的香味,泪水汹涌流出,她哑着嗓子问道:“好香,是酿给枭衍的吗?枭衍最喜欢了。”
是不是在问呢?
她心里其实没指望任何人能够给她回答。
手里一直抱着那件白色披风,她低头看着那团白色,双手又紧紧攥了攥,绝望窒息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小缝,透着微薄的光,光虽小,却叫她心里一暖。
辛吾……你能原谅我的吧?
辛吾,我等你出来。
她张了张嘴型,无声却胜过有声。
待流荒回过神来,她却已经泪流满面,当初的那种窒息感和惊慌失措如同记忆复苏一样快速攻占了她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青衣……青衣……”
以前她叫辛吾,现在她叫青衣,叫辛吾是因为愧疚,叫青衣却是她的本能。
她的青衣可好了,对她特别好,给她做饭,给她缝衣服,给她买糖葫芦,在雪天会跑出好远送她回家,冬天会给她暖手,给她塞小暖炉,会给她梳头发,会抱着她睡觉,会看见她时一脸温柔地笑,会一直对她好,会比爱自己更爱她,还有……从来不会生她的气,从来不忍心她难过,从来不让她疼……
她的青衣这么好,她却对他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流荒一边哭,一边喊:“青衣……青衣……”
直到辛吾坐在她面前,趴在她的耳朵上大声吼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辛吾一脸关切:“流荒,你怎么了?怎么哭这么厉害?”
流荒扭头看着他,眼神十分茫然,张了张口,问了一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辛吾一脸懵:“怎么了?我当然是真的,你这是怎么了?我就雕了个梨,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不说还好,一说流荒却是彻底控制不住了,搂着辛吾的脖子一通嚎叫:“辛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对不起什么?
枭衍不是你害的,魔王不是你招来的?你对不起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辛吾拍拍她的背,轻声说道。
流荒依旧哭:“我想青衣了,我的衣衣呢?”
辛吾笑:“衣衣?这名字,你叫得还不错啊,走吧,我送你回去。”
流荒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不正常”的气息,哭得都快断气儿了,辛吾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生怕她在哪朵云上站不住身子直接掉下去了。
这个样子……也真的少见。
流荒不是很喜欢的哭的性子。
辛吾将流荒送到青衣家的时候,青衣还在床上躺着,没醒,桌边放了水,夏夏在守着。
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本来就抽抽搭搭的,这下更是收不住了。
看着趴在青衣身上大哭不止的流荒,辛吾的眼角又湿润了,他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难受。
“衣衣,你醒来看看我吧,衣衣,衣衣,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要孩子了,不要了,我只要你,你醒来看看我吧……”
夏夏说:“姐姐,哥哥没事,我喂他吃了丹药,不信,你摸摸他的脉象。”
辛吾走过去,抬手扣了扣她的肩膀:“是真的,你看看青衣的脸色。”
流荒这才止住了哭声,眼睛将青衣一寸一寸地细看过去,又伸手摸了他的脉,脉象平稳,无碍。
关心则乱,作者很想问流荒一句,您还记得自己是个大荒鬼王么?想让他醒,不过是个小法术的问题。
流荒双手紧紧抓着青衣的手,捂在手心里跟块宝儿似的,谁也不让碰。
这个画面其实很戳人泪点,辛吾原本想使个法术,但见流荒一脸殷切地渴盼青衣醒过来的样子,他想了想又将手放下了。
这样挺好……
被等待的那个人还能醒过来,真的特别好,等待的那个人心里也是满心希冀的,这和当初他守着枭衍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
只是可惜,他没有这样好的命,能等一个归人。
也在庆幸,还好流荒遇见的是一个这样的人。
夏夏和他一同退了出去,掩好了门。
夏夏看着辛吾,眼神有些懵懂,还有些迷茫。他天生敏感,以前宋白泽在辛吾身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他却感觉辛吾身上有一种难说的悲伤和无法挽留。
他觉得很沉重。
他觉得辛吾不爱笑了,他小的时候见他,明明是很爱笑的一个人的。
辛吾回头正要说走,却见夏夏一脸“我一点都不明白”的表情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夏夏,怎么了?”
夏夏张了张嘴,原本不打算问,他知道让辛吾变成这样的一定是些不好的事,但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还是说了出来。
“辛吾哥哥,你不开心。”
辛吾的眸子紧紧缩了一下,笑了:“有这么明显么?夏夏都看出来了。”
夏夏说:“你不要笑了,你的眼睛里面都不想笑。”
辛吾轻叹一口气:“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好奇怪,不开心也能习惯吗?
见夏夏不说话,他又解释了一句:“哥哥有个很喜欢的人,前不久,将他弄丢了,正努力找回,却没有他的消息。”
夏夏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隐约觉得辛吾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是宋白泽哥哥。
唉,谁知道这种强烈的直觉是怎么回事。
夏夏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因为辛吾刚刚说到喜欢的人时,眼睛里面晕染起了一点点笑意,尽管他嘴巴没有在笑,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光,跟刚才一点都不一样,这次不是灰败的,而是十分温暖的。
夏夏说:“我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辛吾问:“怎么让我开心一点?”
夏夏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他:“我可以给你买一个糖葫芦,很甜,哥哥说,甜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幸福,但是,”夏夏语气有些为难,“我只能给你买一个,因为我只有两个铜板。”
辛吾笑了:“那为什么要吃糖葫芦,而不是吃糖,吃糖不是更甜吗?”
夏夏这次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因为我喜欢吃糖葫芦啊。”
看,好简单的一个答案呀,因为我喜欢吃啊。
夏夏的意思就是他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能让他开心,他愿意把这样的快乐分享给辛吾,也希望他开心,那句“甜的东西能让人觉得开心”,似乎只是为了使他说的话更有说服力才刻意加上去的。
夏夏是个善良的孝,善良的孝总是能戳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辛吾即使知道自己不会真正开心起来,也不愿意拒绝一个孩子的好意。
“那你愿意现在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吗?”辛吾问。
夏夏点头:“当然可以。”
辛吾很少来人间,这会夏夏拉着他将他带进了喧闹的大街上,听着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和行人的讨价还价声,心里不由得感觉好像踏实了一点点。
人声鼎沸的凡间,是个消忧解闷的好去处,怪不得流荒愿意来。
夏夏拉着他的袖子,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上,老板跟夏夏很熟,见他来,忙招呼着:“小公子又来给我捧生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