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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我叫谭斐。

    晚上八点,我的邮箱收到了爸爸刚发来的照片。

    分别是:

    在城市边缘拍摄到的暴雨倾城。

    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参天古树。

    塔叠重重的异国寺庙。

    东京城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

    照片虽不会说话,渗出的情绪却足以显现此行乐趣横生,旅行的人心满意足。

    还有,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爸爸走的时候还是春天,而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升学考试让这个夏天犹如吸足水的海绵,这股沉甸甸并没让人感到踏实,相反,多数人都陷在一旦遭到命运之手的轻掐,积攒的水分就会急速流失的恐惧当中。

    我的爸爸也像寻常父母那样,会在考试过后询问我的成绩。

    区别在于,他并不在乎结果。

    “反正,你也不会成为科学家。”笑着说。

    可事实上,这并不是安慰人的话。

    不然我也不会在看到期中考年级排名时,只顾倒吸冷气,并在此后数月,都被羞耻感折磨地无法镇定。

    还是会羡慕那些成绩好的同学的啊。

    八月中旬,是返校日。

    一路走来,每间教室都很热闹。

    大家忙着打探彼此的成绩和排名,学委们张罗着让大家填写二年级的选修课和第二外语。

    走进b班,我发现尽管四十多天过去,人们依旧热衷于向我探听决赛当天发生的那一幕。

    而那些话,我已经对学校老师,办事警员,新闻记者,说过无数遍。

    手机输入关键词“女生”“遇刺”,几万个结果条目中,“某中学女生因见义勇为惨遭报复,于校园活动中不幸遇刺”高居榜首。

    “某中学”,是我所在的中学,未来中学。

    “女生”,是我的同班同学,陈绿。

    “不幸遇刺”,确有其事。

    当时的三个目击者中,一个男生拒绝采访,另一个男生必须接受腕伤治疗,只剩下我接受了警方询问和媒体采访。

    突然间,我成了这一事件的喉舌,最大程度行使了我的发言权。

    或许是我的目击证词勾起了新闻编辑对事件的好奇,他们没有顾及当事人的意愿,以燎原之势将此事推广到各大社交媒体,以至于全国皆知。

    人们不仅对遇刺女生感到好奇,对遇刺原因好奇,连篮球比赛上为什么会出现一名射箭手也好奇。

    太多好奇夹杂在一起,勾起了人们深扒的兴趣。

    在接受采访前,我向爸爸征求意见。

    他并没有觉得道出事实有哪里不妥,但作为摄影记者,他也给了我建议:人都有传播的天性,但真正独立的媒体根本不存在,因为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

    所以,无论我怎样强调必须严惩作案者,大家所关注的重点,仍在事发当时的传奇性上。

    作案者在看押数月之后,是如何处心积虑在该校举行比赛活动时混入校园的?

    遇刺女生当时为何会与同伴落单?

    如果射箭的男生没能及时出手,那么行凶者是否还会再刺第三刀?

    等等。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我,不断向不同的人复述整个故事,但仔细对比就会发现,我后来的口述,已经和第一版有了明显的不同。

    我没能压抑住恐惧和兴奋,后怕和颤栗导致我放大了巧合,将一切传奇归结于所谓的宿命论。

    那些所谓的“传奇性”,是我个人煽情所致。

    是我,将那些巧合放大,借此解释宿命论。

    然而人们依然感到不满足,他们希望更深地了解这个遇刺的少女。

    于是,狡猾的记者守在校门口,随机采访了暑假提前回校上课的高三生。

    素材整理完毕,通稿一经发出,人们又沸腾了。

    在得知“遇刺女生不但古道热肠,学习也很拔尖”后,人们又得悉“女生曾怀疑自己被跟踪,但并未引起校方重视”,一时间,网名的惋惜之情换了风向,对薄弱的校园安保问题感到愤怒。

    尤其是家长们,普遍表示对校园安全问题感到担忧,矛头直指学校。

    为此,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澄清,“该案具有一定特殊性,希望不要因此瓦解家长对校方的信任。陈绿是个好学生,侠肝义胆值得学习,她让我感到十分骄傲。”

    我很意外,校长并没有说“但还是要提醒广大学生群体,应当加强自我安全意识”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无关立场,校长本人在极力杜绝社会解读这件事时,将事情起因归于“一个好学生的愚蠢热血和善良”。

    我不由得有些敬佩校长。

    另一方面。

    虽然很卑鄙,但我仍止不住地猜想,如果陈绿只是个学习普通的女学生,人们对她的评价,又将如何?

    “学习很差”的陈绿,是否依然经得起人们的鲜花和掌声,褒奖和赞誉?

    人们惋惜,究竟是同情她的境遇,还是因为前提是“她是个成绩拔尖的好学生”?

    我忍不住想要嘲讽,直到记者偶然采访到我的另一个同学。

    替人回校取课本的女生被不依不饶地记者拉住。

    记者问她:“陈绿同学明明是个那么瘦弱的女生,为什么会有那种抓小偷的勇气?”

    “不为什么,因为她是陈绿啊,一点也不叫人意外的。”

    名叫姜孜的女生脸部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我依旧能够分辨她说这话时,脸上理解的微笑,和夹在语气词里的骄傲。

    那一秒,我任由自己疯狂地去嫉妒。

    决定转学前,我搜索过这间在爸爸口中几乎完美无缺的学校。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听他说起自己的母校,但我觉得那些“好”,仅仅是因为他的情怀作祟而已。

    入学后才发现,这所学校的确有些稀奇古怪的学生组织存在。

    他们甚至有个专门研究蚂蚁的社团。

    班长瞪大眼睛提醒我:“好好选,不然终身后悔。”

    语气中,带着因选择错误产生的懊恼和隐忧,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同学爱。

    班长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我并不以为然。

    我讨厌卖力气,但也不想太敷衍,所以社团活动选了“橡树读书会”。

    自以为是个保险项。

    可是,明明有这么多的选项,我的选择,却和那个叫连勋的男生意外重合。

    其实,也不算是意外吧,但我喜欢这个说法。

    意外就好比两颗无意义的沙砾,在翻涌的海浪下发生了一次轻轻的碰撞。它们从此结束流浪的天赋,印证命运之说。

    意外,是一颗打进心脏的子弹,红色填补了内心的空白,成为所有故事中最激动人心的一瞬。

    第一次从广播里听到开会通知,我还有些茫然。

    会办在一栋旧楼里,门口挂了块有些年头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只红棕色皮毛的松鼠,很有书香气和俏皮感。

    房间四周摆满了栗色实木书架,圆形长桌大且厚重。

    窗户是那种“豁然开朗”的手推窗户,打开后必须用插销固定住,否则大风过境之时,会将玻璃震落下来。

    一共有12人参加了那次会议。

    轮流发言环节,有人突然改主意要换社团,也不见大家惊慌,等那位同学走后,其他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发表自己的读书心得。

    据二年级的学姐说,由于会长开得每月必读书单太长,导致读书会的退会率一直居高不下。

    呵。

    高中生嘛,总有一些人道貌岸然,表面上修身养性,其实更喜欢舞蹈或跆拳道之类的活动。

    毕竟,书什么时候都在读,从幼稚园到高中,哪一天落下了?

    我暗自忐忑,果然,稍后老骨干就给我这个菜鸟来了个下马威——一篇《海边的卡夫卡》读后感。

    阅读这件事,不但需要时间和累积,还要看时机和缘分。

    有些书,是书中的厉害角色。

    你在正确的时间,用错误的心境看它,是雾里看花;

    在错误的时间,用正确的心境看它,是相见恨晚;

    只有在正确的时间,用正确的心境看它,你才能看清它原来的面貌。

    我觉得,我和卡夫卡相遇地太早了些。

    然而,抵抗是没有用的。

    这个小团体严格到根本不需要喜欢为自己的低能和懒惰找借口的人,读后感必须在第二次成员会面时上交。

    把原着的英文版勉强过了一遍,在deadline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拿起笔。

    第二天,我顶着一套黑眼圈去开会。

    打盹期间,坐我左手边的a班女生一直在探寻别人都写了什么。

    别人中,也包括我。

    “这本书没有预料中那种震撼,哈,也可能是我没看明白。”

    我可不打算告诉她细节,万一她看懂了呢?

    这时,我们组长带着一个男生走进来,女生们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他长得可真好看。

    不论什么时候。

    女生们纷纷低头表现矜持,包括我。

    可那么多位置,他偏偏就坐在了我右手边。

    虽然隔着一个空位。

    会议结束,我收拾资料匆忙赶上他,“组长说你也写过这本书的评论,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反问:“三千个基本汉字,你都学过的吧?”

    居然瞧不起我?

    “当然!我至少认识五千个!”

    他笑了一下,“哇,了不起哦。”

    可能是我太笨了,这时候我分不出他到底是在酸我,还是在夸我。

    我只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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