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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黑窑(1)

    题记:温青云跟李锋芒反复讨论过这个稿子,事前事后都如此,但到被调走,还是不明白错哪儿了,只是木已成舟唯有一声叹息。父亲退休,最器重他的温青云调走,李锋芒好像孤掌难鸣,但这似乎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做人厚道对待下面人也好,所以在晚报的民主测评上,他竞聘社长差一票全票,远远高于其他人,只是,投票只是考察的一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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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自己孩子被绑架,内心受尽煎熬;而后发生大地震,顿感人生无常;再看到钦佩的人受重伤,又觉人力有限;但这一年没有结束,过了八月十五,他遭遇从业以来最大的挑战……

    人的成长也许都是无师自通,但肯定跟经历有关,也许学校、社会都在教,只是接受的过程与程度太不一样了。就像头发怎么长了,没有谁能看到,但光头睡一宿起来就能摸出毛毛渣渣,这是自然规律,更是表示成长在无时无刻。

    这个中秋节之前,李锋芒没有被那些糟心的事情击倒,反而从这些事情中思考从而让自己睿智成熟,就连他研究生导师门逊都夸他有了儒雅气度。

    很多年后,他清晰地记得当天的每个细节,如果是写好的日记,应该是如下:

    2008年9月15日,晴,微风。

    昨夜单位组织中层以上人员及家属共度中秋,十桌饭,报社大酒店二楼大厅。编委会成员挨着敬酒送月饼等礼物,其乐融融,这个暖心活动,也是必要的团建,要知道晚报有今天的发展,跟每个家属的全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妻子破例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这么多年她极少沾边我的晚报,这次出席云总都很纳闷,只是她没跟编委会成员及家属这个桌上坐,而是挨着李天跟媳妇,没矜持,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早晨醒来,去父亲那边,退休后他更忙了,照顾姥爷看护孙子,但乐此不疲,对姥爷是尽一个女婿的孝心,对孙子瑞瑞更是无微不至。妹妹去北京读研后,家里就三代人,我们夫妻基本午饭就在那边吃,热闹,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下午突发心思,提了两盒月饼赶到河右大学,导师门逊看我登门很是开心,聊了会学问,喝了几杯清茶,四点出发返回报社,今晚我值夜班,特稿新闻部有两个题备选头条,得看内容。

    河右大学里随处可见的银杏树叶子微黄,已然深秋。每次来这里都无限向往,如在这搞教研、做学问,该是多么惬意,高墙之外嘈嘈杂杂、熙熙攘攘,这里清风佛面、叶落无声,俨然两个世界。

    赶回报社,下午五点编前会,特稿部、热线部主任李天重点说了两条备选头条稿件,后确定用“中江市黑砖窑”,当地公安机关发起的一次行动中,发现某县某村有一座无营业证、无资源许可证、无税务登证的“三无砖窑”。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个砖厂内的一个废弃砖窑中,发现有人骨,经审讯才知道,这个黑砖窑主惨无人道,骗来数十个智障人士在这里做工,他们遭受少吃少穿拼命干活的非人折磨,稍有反抗便遭暴打,前后打死三人就扔到了这个废弃砖窑内……

    比较特别的是,这是小马,就是临江日报社社长范僻原来那个司机,立志想当记者的那个酗子写的。来学习实习半年左右,这该是他在《河右晚报》最后一篇稿子,然后按照约定他就回《临江晚报》做记者了。

    ……

    日记便是如此,提纲挈领,但现实却复杂的很,尤其背后很快看不到的角角落落,却蕴藏着如重磅炸药般的能量,且不知是好是坏的能量。

    小马自从临江到省城后,在特稿新闻部很是努力,再加上勤快懂事,都也喜欢他,有采访都叫他跟着,写出稿子也都给他署个名,一次次提升他的信心,于是总想独立去采访个大稿子,但晚报有规定,实习及见习记者不得单独采访,只好做罢。

    机缘巧合,王朝军老家就是中江的,当地公安组织了一次打击非法用工的“利剑”行动,收获颇丰,就想到了他,想利用晚报扩大影响力,于是电话联系了他。

    王朝军正在积极深入调查北方长青疫苗公司的事情,顾不上,想也就是正常稿子,警方都有现成的过程材料,所以就派小马过去了,但不能没规矩,就联系摄影部派了个记者一起去了。

    很多时候巧合也是偏差的根本,这样的俩人去采访了这个事情,没想到这会是头版头条的稿子,更没想到这条稿子见报后引起的轩然大波,《河右晚报》再次被全国甚至世界媒体关注。

    小马跟摄影记者赶到中江后,拿到通稿,当地警方开了个发布会,就在这个黑砖窑的现场开的,小马有模有样采访了负责人,摄影记者除了拿到警方拍的照片还补充了一些现场图。

    稿子拿回来后,李天很重视,作为两个主要采访部门的主任,他基本只把控重大事件重点稿件,之所以对这么个稿子上心,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是个例,此前《河右日报》发过,《河右青年报》也弄过专题,但都是说非法用工——中江这个稿子说的可不仅仅是非法用工,这是挑战文明的底线,是“包身工”的惨剧再次上演。

    小马毕竟嫩,倒是没有照抄通稿,也加了现场与此案负责人的采访,但就是针对案子谈案子,李天敏锐的感觉到这个稿子很有价值,于是打开稿子基本是重新写了一遍——这是李锋芒教给他的,在特稿新闻部当主任,发现一般记者的好稿子,依照新闻事实,遣词造句重新写。

    他先是查了大量资料,然后直接用其中一个砖厂工人被找到的经历开篇,然后才提到警方顺藤摸瓜,稿子里也补充了相关司法解释,又链接了近一年来的几个类似新闻事件,基本都是发生在河右、河左等北方省份的砖窑。

    稿子开篇,李天改的现场感十足:

    ……有一对夫妻无意得到消息,说自己高考前失踪的孩子在某砖窑厂,但是出不来。俩人赶到地方,如何进入窑场却成了难题,急中生智便拿着其他几个孩子的照片让砖厂老板确认,“只说看一眼就放心了”,他们明知道照片上的孩子不可能在这个窑场,这样一来,才能让窑场老板放松警惕, 他们得以顺利进入了窑场。

    进去后,瞪大眼睛快速在窑场内搜寻,忽然,夫妇俩把目光停留在一个正在搬砖的男孩身上,这个男孩正是他们失散多日、朝思暮想的孩子。

    夫妇俩连忙跑上前去,搂着孩子放声大哭,几个月来非人般的生活显然已经严重催残了孩子的身心,看着号啕大哭的父母,他居然并没有任何表情,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随后,警方赶到发现,这里被关着的居然有三十多被骗来的劳工……

    这个编前会是李锋芒主持的,稿子修改完毕已经提交夜班编辑库,李天先是介绍了采访情况,然后就过了稿子,修改很好,只是内容有些触目惊心,按照警方查证,这个黑砖窑的犯罪事实大致如下:

    黑窑主及手下先后从附近各地火车站诱骗或强迫三十多无业人员到砖窑做工,其中近一半是智障流浪人员。他们早上五点上工,干到凌晨一点左右才让休息,睡觉的地方就是一个破窑洞,冬天也不生火,打手把他们像赶牲口般关进破窑洞后反锁,三十多人只能席地挤在一起苦熬每个夜晚,而门外则有打手和狼狗看守。

    每天都被强迫大体力劳动,但一日三餐就是吃馒头、喝凉水,没有任何蔬菜,而且每顿饭必须在一刻钟内吃完。干活的时候只要动作稍慢,就会遭到打手无情殴打,因此被解救时个个遍体鳞伤。

    前头提到的那对夫妻的孩子,身上的烫伤都化脓了——窑场老板在砖窑还没有降温的情况下就强迫这孩子出砖,结果被烧成重伤,后经法医鉴定属于五级伤残。在这孩子烧伤后一个多月里,窑场主没有任何治疗,如果不是父母苦苦寻求得到讯息,他可能死在黑窑场都没人知道。

    这帮干活的,就别提工作服了,一年多前穿的衣服仍然穿在身上,大部分人没有鞋子,脚部烫伤、冻伤走一步都是血迹斑斑。由于一年半没有洗澡理发刷牙,个个长发披肩、胡子拉碴、臭不可闻,身上的泥垢能用刀子刮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先后有三个人死在窑厂,其中有一个患有先天性痴呆症因干活慢,被砖厂雇的打手用铁锹猛击头部,当宠迷,当夜被塞进熊熊燃绕的砖窑中。

    在遭受非人折磨的这些时日,这些干活的根本就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至于工钱更是没领过一分钱。被解救后,其中的智障人员只知道自己名字,家在哪儿家里有谁则统统不知道。

    ……

    有些触目惊心,阖家团圆的中秋节刚过,也问明白这个稿子是独家,中江市公安局这个现场发布会省城媒体只叫了《河右晚报》记者,再就是地方媒体,而他们基本都是照警方提供的新闻稿发,所以李锋芒在会上最初的建议是再放一放。

    温青云也参加了这个编前会,李锋芒主持他一般都不吭气,只是听听稿子,版面稿子具体安排都是李锋芒定,但听到“放一放”,马上就拍了桌子:发,明天头条!我两点意见,一是咱们报纸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这样的黑心砖窑主,这么欺负老百姓,必须尽快曝光;第二条原因很简单,咱河右晚报社的记者都不如一个实习生,功成名就了便开始享受了,那就都躺着吧。

    温青云之所以这么说话,是八月十五前一天组织跟他谈话了,很快将公示他接任《河右日报》总编辑,他是想离开晚报前再替李锋芒提振士气、肃整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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