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老爷家败托孤 兄弟俩遭劫遇难(一)
漆黑的夜里,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偶有闪电雷鸣。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包头城,包头城内高低错落的大各类建筑,木制的,石头建的,砖瓦结构的,泥土结构的,鳞次栉比,在一片漆黑中,在闪电中,若隐若现。人们全都在这些建筑里沉睡于梦乡,谁也不知道明最先来到的是什么。
乔家公馆位于这些建筑中心极为宏大的一处灰砖墙院落,木制的院门紧闭着,黑漆漆的很是厚重,门上两把虎头门环,显出一丝丝狰狞。门楼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须凤眼栩栩如生,在闪电中依稀看到它们的眼里饱含着泪水。
门口光秃秃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发白,随着闪电一起闪闪发亮。
乔家公馆院内很是宽敞,一水儿的青砖墁地,一尊石刻的龙虎照壁矗立在大门内。照壁后边,院子正中是一座梅花瓣型花坛,上边种满了各种鲜花。曾经怒放过的鲜花正在经受着风雨的侵蚀,花瓣一朵朵凋零。
乔家公馆正房三间,两边还有耳房,西厢房、东厢房也各有三间,廊间一律是木制廊厅和石砌的围栏,廊柱全都是刷着红漆的粗大的方木和圆木。整体建筑雕梁画栋,既宏伟又考究。
其余的房间大门紧闭着又都熄疗,一片死寂,唯独正房的门没有关。房间内八仙桌上的油灯,随着外边吹进来的阵阵冷风在摇曳着。
乔老爷和妻子桑乔氏正愁眉苦脸面面相觑地坐在八仙桌旁,一脸的落寞和沮丧。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人跟前各自放着一盏茶碗。
乔老爷年龄并不大,还三十不到,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在他很的时候,就随父母一起走西口,来到了大草原。结果父母都找不见了,他被桑乔氏的父亲从狼嘴里救出来,收养起来。只知道他是从山西来的,姓乔。
当时,桑乔氏的父亲以养马为生,在草原上养了好多马,后来乔老爷渐渐长大了,可以帮着照顾年幼的桑乔氏。
在乔老爷十五岁那年,草原上遭遇到军阀混战,有军阀征用了桑家的马,给了桑家一笔钱,对立的军阀知道后,就杀了桑乔氏的父亲。
老人在弥留之际,把十二岁的桑乔氏托付给了乔老爷。
从那以后,乔老爷带着桑乔氏两人一起死里逃生,辗转来到包头,乔老爷隐姓埋名在复盛公做了伙计。几年后,机灵勤快好学的乔老爷,就开了自己的票号,取名昌兴堂。
昌兴堂开张的那一,乔老爷和桑乔氏正式圆了房。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乔虎。过了三年,又有了老二,取名乔龙。
此刻,乔老爷看看桑乔氏,一脸死灰,突然深情地抓住她的双手,有气无力地道:“乔虎他娘,对不起你了!”
桑乔氏面无血色,叹口气,微微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命。要不是你要了我,早在我爹死的时候,我就没命了。跟了你,又活了这么久,还生了虎儿和龙儿,也值了。”完,忍不住鼻子一酸,兀自哽咽起来。
乔老爷两眼饱含着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他抓着桑乔氏的手:“原来想着能跟你白头偕老,做一对儿一生一世的恩爱夫妻。没曾想中途断命,成了半截夫妻,我真是……”到这里,哽咽地不出话来了。
桑乔氏擦擦眼泪,站起身,从乔老爷手里抽出手来,轻抚着乔老爷的肩头:“大男人,哭啥哩?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下辈子咱们还能续,生生世世的,咋就成了半截夫妻?我刚才看过两个娃了,他们睡得可香。我知道你不忍心,那就让我先走一步!”完,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全都喝了进去。
乔老爷一惊,但见桑乔氏已经口吐白沫,肚子痛的犹如刀绞,万分痛苦,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虎儿……他……爹,记……得给……两个……娃一个……好归……宿……”着话,全身激烈地抽搐起来。不一会儿,两眼一翻,两腿儿一蹬,不省人事。
乔老爷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但他没有失声,而是哆嗦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乔老爷轻轻来到乔虎和乔龙住的东厢房,屋子里一片昏暗,趁着透进来的闪电,他细细地端详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庞,泪洒两协…
亮了,屋子里依旧一片昏暗,外边的雨一直在下。
乔老爷两眼发直地倚墙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地像死人一般,手上的茶盏里还残留着少量的液体没有喝完。他紧紧倚着躺在地上的桑乔氏,两眼充血呆滞。桑乔氏口吐白沫,身体僵硬,已经撒手人寰。
东厢房内,乔虎从噩梦中突然惊醒,全身直冒冷汗。他急促地推醒正在梦魇中抽泣的弟弟乔龙,哥儿俩快速穿好衣服,急匆匆出门赶到父母住的正房堂屋里来。
两个孩子一进门,一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惊慌失措,失声叫道:“爹!娘!”乔虎扑向父亲,乔龙扑向母亲。
六岁的乔龙趴在母亲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乔虎平乔老爷身上,泪如雨下,朦胧的双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手足无措,只是呜呜地哭。
乔老爷吃力地抬起右手,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片,乔虎泪流满面,会意地从父亲手上拿起那张纸片来。乔老爷努力地挤出微笑,又艰难地抚抚乔虎的头,示意孩子打开。懂事的乔虎哽咽着打开,擦擦眼泪,颤音读道:“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是咱晋商之道;大义行商,抵御外侮是咱晋商之根;为下先,利国利民是咱晋商之本……”
乔老爷欣慰地笑了,正好掌柜邱继财也从外边匆匆进来,急忙关切地走近乔老爷察看,并拿起乔老爷另一只手上的茶盏嗅嗅,抱怨:“老爷,不该啊!”
乔老爷看看死去的桑乔氏和伤心欲绝的乔龙,再回头看看乔虎和邱继财,挣扎着:“我是一个懦……夫,我无颜再……面对……商户,更不敢面对乡亲……们,但我……又不能逃……避……我走……了……”
邱继财悲怆地道:“老爷此言差矣!我们晋商为了保矿,哪个不是豁出了身家性命?您主动出面担保大商户,您又不是害谁!您这不也破产了吗?这只能怪时局,不能怪老爷呀!”
乔老爷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笑笑,断断续续地:“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再找理……由?”他一面着一面拉着乔虎的手:“虎儿……啊……爹娘对……不起你,爹娘先……走了,你一定要……把弟弟带大……”
乔虎泪流满面,哽咽着:“爹"儿会的,您别走啊!”
乔老爷略感欣慰地笑笑,声如游丝一般:“总要……有人承担……既然是……爹担保……的,爹必须……承担……”
乔虎和乔龙呜呜呜地哭泣着。
乔老爷努力地睁大眼睛,用尽全力嘱咐儿子:“虎儿啊……你记住……诚信……经营……”
乔虎呜咽着,急切地:“记住六!您就别了!”
乔老爷缓缓拉出身下的两个包裹:“爹把公馆……卖了,这是卖公……馆的钱,这个……大的,你把它分……给大家,让……大家各自去……谋生……活,的……的,是爹……留给你和……弟弟……弟弟的,爹对……不住……你们了……”
乔虎嚎啕大哭:“爹!”
乔老爷慢慢看向邱继财,艰难地抬起手臂想要抓他的手,邱继财会意地把手递上去。乔老爷把邱继财的手放在乔虎手上,费劲最后一丝气力:“继……财……兄弟……我想铜…付……你个事儿……”
邱继财急切地道:“老爷您就放心吧!您托付的事情不用,我知道。您不我也会做!两个孩子还,我把他们送回山西老家,我来照顾他们!”
乔老爷欣慰地笑了,双唇微微翕动:“那我就放心了。”完,悠然地闭上了双眼,驾鹤西去了。
乔虎歇斯底里地哭号:“爹!”
邱继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乔老爷!您可不能走哇!”
乔龙大恸地哭号:“娘!爹!”
乌云密布,秋风肃杀,纸钱遍地飞扬,枯树上的乌鸦成群栖落,聒噪声此起彼伏。
野外枯草丛生,一片肃杀萧条,四处散落着一座座坟头,旁边立起来一座大大的新坟。有一块石碑孤零零地插在坟前,上面写着:山西商人乔祖臻及妻桑乔氏之墓长子乔虎次子乔龙泣立民国十六年秋
满身披麻戴孝的乔虎和乔龙兄弟俩跪在坟前,伤痛欲绝,几经晕厥,两个下人立在一旁照应着,几次匆忙上前去扶。
邱继财招呼一些戴着白帽或者黑纱的伙计和下人们在坟前烧纸,一阵阵青烟随风飘荡……
色暗沉,阴风习习,斑驳的乔家公馆庭院里,飘满留落的残叶枯草,一片肃杀凋零之象。
院子中央花坛里的花已经基本残败,花坛旁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串串铜钱。掌柜邱继财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灰色长袍,臂上佩戴黑纱,腰上系着白布条,一脸凝重地坐在桌前。
下人们全都迷茫地站在花坛前的石阶下,乔虎脸色苍白,全身瘫软,勉强地站立在石阶上,用稚嫩又沙哑的声音道:“各位大娘婶子,叔叔大爷们!我们家败了,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了!”
完,费劲地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众人唏嘘着,同情地看着乔虎。
乔虎脸涨得通红,仍然沙哑着:“我爹把这座宅子卖了,大家待会儿找邱掌柜去领一下工钱和路费,都各自逃难去吧!”
完,一阵眩晕,再也不出话来,只觉旋地转,一阵昏厥,向后倒了下去。一个下人看着不对劲儿,眼疾手快,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乔虎,才不至于让乔虎摔倒在地。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连抬带扶地把乔虎弄到正房堂屋里去了。
邱继财缓缓站起来,神色凝重地:“大家都听好了,老爷已经把这座宅子卖了,大少爷也已经把钱给大家分好了。现在大家都排好队,我来给大家发一下。领了钱,就各自散了吧!”
下人们听了,赶紧有秩序地排队领钱,一个个领了钱之后,全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乔老爷为晋商最后一次募捐担保,为保矿权担保商户筹措了大批银两,没想到竟然导致乔家破败夫妇双双饮恨自杀。他只留给了九岁的乔虎和六岁的乔龙两个孩子一些盘缠和“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是咱晋商之道;大义行商,抵御外侮是咱晋商之根;为下先,利国利民是咱晋商之本。”的殷殷嘱托,便匆匆带着妻子桑乔氏一起撒手人寰了。
乔虎和乔龙同时在瞬间失去父母,立刻感觉就像塌了一样。乔龙还,一下子病倒了,浑身发着高热;乔虎不敢病,坚强地撑着,用稚嫩的肩,挑起了全家的重担。
在邱继财的帮助下,两个孩子掩埋了父母,遣散了家里的下人和伙计们。一切都停当以后,乔虎想等弟弟裁了再行返乡,但他的内心却是很茫然。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父亲,老家到底在哪儿?可父亲从没过家乡在哪儿,只是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行商下,哪儿都是家。”
乔虎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从父亲闪烁其词的回答里也多少感觉得到,山西老家并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现在他和弟弟已是举目无亲,成了断线的风筝,下一步真的不知该在哪里落脚了。
邱继财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百般催促兄弟俩,自己想要早点儿回家。
无奈之下,乔虎只好带着还在发烧的弟弟乔龙,在邱掌柜的帮助下,走上了逃难回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