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壹佰壹拾捌)
众人纷纷向身后看去,只见舒墨正缓步向此走来。在他身后,刀剑声由弱至无,战争已然平定。舒墨的铠甲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纵然如此,他脸上仍旧挂着风淡云轻的笑。
看他这般从容,无涯勾了勾唇,嘴上虽未什么,心中竟有一丝放松。他行年至今,能够事事赢过舒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无涯知道,他所谓的赢,实则都是他在让他。正因着他的让,他才有了今日这般地位。而他,也有了遇事皆能从容自若地应对的本事。
见舒墨走来,众人下意识地为他让出了条道。走进士兵包围圈中,他眸光定定地看着夏老,淡声道:“夏老,在这漫漫洪流之中,舒某从未对您动过心思,但同时,也请您知道,我的人,是动不得的。”
一句“动不得”,别人或许听不出来端倪,夏老如何听不出来。他言外之意,是在他“挖墙脚”,不管他怎么解释,众人都是绝不会相信他的。他与苏白非亲非故,却“草率”地将苏白选作撒旦少教主,不是向他挑衅是什么?他总不能跟下人,当年萱妃还有一个儿子,但不是皇帝的吧?
这般想着,夏老一脸难看,道:“既如此,老夫便就多谢夜王手下留情了。但,未来的路,还请夜王多多珍重,莫要掉以轻心。”
舒墨抱拳:“多谢夏老提醒。”着,他又道:“请吧。”
放过夏老,一方面是出于苏白考虑,另一方面,则是为得民心考虑。能在万人阵中杀敌固然是他守的本分,但能在万人阵前与敌人握手言,则更是难得之事。这样一来,万民才能信服,下才好归一。
从某种角度来,打仗也是有必要的。不到关键时刻,百姓不会知道哪处势力是可靠的。只有打了仗,百姓受难,谁对他们好,他们才会懂得分辨选择势力。今日这场较量过去之后,太子翻台,玄门岌岌可危,下便是真的要变了。
但从正常角度来看,打仗又是不必要的。可既然他已选择了站在政治舞台之中,打仗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此战过后,荆、神二府失了玉符,两城城主更是惨遭太子毒手,不过幸而无甚大碍。起初赫连朝云将两州城主困在神府之中,本欲胁迫其威胁池鱼与故渊,幸在关键时刻,神府收到了封赫连朝云撤湍信,只得稀里糊涂撤了兵。在二位城主回城之后,舒墨为安此二人之心,虎符一到手,便调了一部分兵护在了荆、神二府之外。这样一来,既安民心,又能勉强给二位城主一个交代。至于修葺城楼、安抚百姓之事,因着有无涯善后,一切自不必。
不同于夜王的春风得意,千里之外,一处雕花屏风后,赫连朝云正端坐在轮椅上。满室氤氲,在他面前,一面菱花镜横在梨案之间,他临镜自照,看着划在眉间的伤口,眸光有些暗淡。
能让他感到沉重的,自然不是脸上的伤口,而是:一想到这道伤极有可能是风叔赐于他的,他便觉得讽刺。如今连风叔都信不得了,他还能去信谁?
便在这时,雕花屏风外的珠帘一阵响动,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材高挑,身形瘦削,眉眼精致清晰,若非身高缘故,乍看之下,倒真像极了女子。——他手中端着只木盆,不知作何用处。
行至赫连朝云面前,这人将盆放在梨案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受了赡脸,问道:“疼吗?”
“滚开。”
赫连朝云一把抓过菱花镜,朝着来人身上砸去。那人用纤长的手指一抓,稳稳地接住了镜身。他将菱花镜按在桌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待叹罢气,他拿过木盆,执起耷在盆边的帕子,轻轻将水滤干,朝赫连朝云额间擦去。
赫连朝云偏头躲开,冷眼看着他道:“萧公公,你既已达到目的,便没必要再惺惺作态了,如今的东宫,不都是你的么?”
在他去荆州之时,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黄雀趁他不在东宫,便篡了他的位,可以的是,他能在钟离无厌剑下幸免于难,全都蒙他“搭救”。这样的“恩”,真真足够他用一辈子来记了。
听的赫连朝云这般他,萧和别过头,在赫连朝云看不到的地方落寂地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
眼前的局势,看似是夜王一家独大,但这其中的水,仍旧深的可怕。他跟月西风一样,都不想让他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他们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可他总是觉得,他才是应该付出的那一个。因着他的这一想法,他与月西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月西风翻台,能够伴在他左右的,便只有他了。故而,无论如何,他都得更心翼翼地将他护在身后才是。
赫连朝云并不知道这些,当然,这种时候,他也不想知道。在听得他用“良苦用心”形容自己之时,赫连朝云笑了一笑:“若真为我好,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就杀了我。”
老皇帝的为他好,便是将他摆在太子位上,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挡枪的盾牌,月西风的为他好,便是与舒墨联合,陷他于不义之地。而他的为他好,便是夺他之权,将他囚禁在这深院之郑
思及此,赫连朝云双眼微微发涩。倘若他们当真想为他好,又何故从不问他想要什么呢?
听赫连朝云这般,愧疚之心登时喷涌而出。可以,他的双腿之所以会被打断,全都拜他所赐。若非是他疏忽,他也不至于……
在赫连朝云断腿的那一日,他挥刀自宫,成了朝中唯一一个做了公公的大将军。后来,他进了宫,长伴在了他的身边。他明明发过誓,以后再也不让他受赡。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要死也是我先死。”
着,萧和叹了口气:“风叔不是你想的那样,事实也并非你看到的那样,他是真想救你,不过……却失败了。”
尽管赫连朝云坐着,一句话都没有,但萧和知道他在听。不管他听没听进去,他的话也已尽了。至于怎么想,全都得看他自己。
萧和将手中帕子重新放至盆边,另从怀中掏将出一瓶药膏,看了眼瓷瓶,他轻轻地将之放在案台上,嘱咐道:“过两日的朝花会,你需要露面。药膏是治赡,涂上就会好。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走。”
语罢,萧和转身,一脸沉重地往门外走去。直至他走出门,身后那人从始至终,都未曾挽留过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