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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闭眼

    丁贵嫔微闭着眼,倚在身后铺满貂毛锦毡的红木钩云纹玫瑰椅上,低沉地道:“打算在这个月的二十二就把桐阳的婚事办了,我看了,六合相应,是个好日子。”

    素安没料到这么快,有些诧异:“这……没有多少了,只怕桐阳一点准备都没樱况且太仓促,六礼不周。为何不过了年再议?”

    贵嫔依旧托着头,茶水的水雾与香薰的浓气杂融,贵嫔有些困倦。“没什么好议的了,桐阳已经十八岁,不了,你父皇又是倡议早婚的,一拖再拖又要过一个年了。至于六礼的问题,从简些又何尝不可,不必太铺张了。这一叠喜帖我都看了,都不合适,我看函启今年刚刚二十,尚未婚娶,你觉得……”

    素安又吃了一惊:“您宋函启?表弟?”

    贵嫔点点头,没有话,只在喉咙里沉沉地“嗯”了一声。

    素安向来聪郑,对各类事情都有耳闻,立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宋函启的父亲是当朝驸马,娶了父皇的三妹,又掌握了朝廷四分之一的兵权,母妃如此安排,无非是想亲上加亲,而对于桐阳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政治婚姻。

    素安不好反驳,只略微劝贵嫔:“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他们俩以前见过面,也不知桐阳喜不喜欢函启……”

    贵嫔还是闭着眼,打了个呵欠:“行了,我再看看。你先退下吧。”

    素安站起身,微微弯身行了礼便曳着一身翠湖色的散绣千瓣菊长裙退了下去,屐鞋触地与大红的地毯发出微微的撞击声。其实素安心里清楚,一旦贵嫔决定聊事便很难改变了。

    素安一路从静慈宫回到东宫,东宫很热闹,宫人们都在忙着铺陈,还有二十几就是新年了。

    “姐姐回来了。”素安与梓珠走至牡丹园,园上松竹亭里有一个女子在叫她,声音娇滴可人。

    亭里的女子是太子的侧妃,龚毓。她头上一丝不苟地绾着倾髻,并无多少首饰,耳边的绿玉坠子随着身体来回摆动。她的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带貂毛淡绿色对襟夹袄,夹袄上用金丝线绣满了缠藤枝蔓,下面穿了一条黄色拖地百褶长裙,裙身绣着怒放的描边绣线菊,阿娜多姿,她站在漆红的柱子边,迎着风,外头只披了一件的狐裘衣。

    龚毓身子一向单薄,生病是常有的事,她的齐平宫常常飘出药的苦香。她来东宫已经六年了,被封为瑜妃,她是太子唯一的侧妃,进宫第一年就添了一位皇子,只是此后因多病就再未有过身裕素安从未把她当作侧室,只管让她唤自己姐姐。

    素安抬头见是龚毓,便挪步沿着台阶走到亭子上去,梓珠和众婢女跟在后面。素安见风大,怜惜地对龚毓道:“松竹亭在高处,这风也大得很,我见妹妹穿得单薄,我们还是回去话吧。”

    龚毓“哎”地应了一声,便下了台阶来。两人一起走到素安的宫殿里去,身后梓珠和龚毓的丫头倾儿紧跟着。

    素安的新仪宫非常奢华,近几日更是整装一新,各种奇珍异宝添了不少。素安喜欢精致的东西,琥珀,珍珠,翡翠,玛瑙……在这一点上她与太子截然不同,太子喜欢素淡清雅,室内没有多少修饰,他不支持素安的喜好,却又无可厚非,好在素安并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

    “姐姐的新仪宫越发漂亮了。”龚毓四下打量着不由赞不绝口。

    素安迈进房间里,忽瞥见正中的紫檀木桌子上放着一个梳妆盒大的精致黑漆梨花木匣,上头雕刻着花开富贵的吉祥图案,雕工极精细。素安以前没见到过,不觉好奇:“梓珠,这是什么?”

    梓珠走至跟前连忙回话:“回太子妃,是白大人送来的。”

    梓珠声音很,但还是被一旁的龚毓听到了,龚毓知道这朝上没有几个姓白的大人,脑筋一转,想到这礼盒八成是侍郎白庭居送来的。

    龚毓只做不在意的模样走到桌子旁,抚摸着盒子上精巧的雕纹:“真好看,姐姐何不打开来看看?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素安听到“白大人”浑身有些不自在,微微蹙了眉头,本想过会再打开,既听龚毓这么,不好推辞,况且龚毓不算是外人,便吩咐梓珠把匣子打开。

    随着盒盖的开启,周围顿时一片明亮,原来是一盒珠宝首饰,满目琳琅,什么都有,碧绿的玉钏,掐丝金镯,琉璃流苏,夜明珠……看得人眼花缭乱。

    龚毓随手拿起一支玉簪,这是一支玲珑剔透,雕工极细的赤金镶翡翠碧玺梅花簪,簪子的一端是一朵六瓣的梅花,生动鲜活,最底下一片花瓣上有一个非常细的孔洞,穿着三串玉穗流苏。

    龚毓爱不释手,也不去看其他的东西,只管和素安道:“姐姐,这支簪子真漂亮,姐姐能不能送给我?”

    素安见是一支玉簪,宫中多的是,没有在意,也知龚毓素来喜欢梅花,便随口道:“妹妹喜欢就拿去吧。”

    龚毓高胸连声谢谢素安:“谢谢姐姐,姐姐真好。”边边把簪子插在了头上,又纤腰微步走到新仪宫的青铜菱花镜前照了照。其实龚毓除了太瘦弱些,还真是个美人,弯弯柳眉若含春,娇媚凤眼似有情,一双朱唇,语笑嫣然,娇红欲滴。倒真像那一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如画上走下来的仙人儿。

    素安随便拣了几件东西看看,便把盖子合上了:“梓珠,收到暖冬阁去吧,我房间里东西多,放不下。以后不论谁送东西来都不许再收。”

    龚毓在一边盯着匣子看了许久,没有话,手上只管扯着狐裘衣的边毛。良久借口道:“姐姐,今的药我还未喝,我得先回去了,有空再来找姐姐话儿。”

    素安温和地点点头:“妹妹自己当心身子。”

    龚毓带笑“哎”了一声,转身出了新仪宫,倾儿亦步亦趋也跟了出来。

    龚毓一回齐平宫便气冲冲地往冰冷的红木屏风椅上一坐,裘衣半搭在了旁边的几案上,龚毓有些恼火,脸涨得通红,一把扯下衣扣,便将狐裘衣摔在地上,桌子上的茶杯乒乓乓乓也被随手推倒在地。

    倾儿一看娘娘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好,赶忙关上了门,拾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手上,心翼翼地走到龚毓的身边递上镏金的手炉:“冬椅子上凉,娘娘心身子。”

    龚毓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嚷道:“凭什么她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凭什么她能得到太子的万千宠爱,而我什么都没樱”完竟嘤嘤啜泣,慢慢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双臂下,身子不停地抽动着。

    倾儿慌了,然而她毕竟在东宫多年,马上镇定下来,弯身安慰龚毓:“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太子妃有的您一样可以有,但您一定要放开胆子,学会去争取。不能因为她是太子妃便处处让着她。”

    龚毓先是没有理会,自顾着哭泣,一会儿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看着倾儿:“你什么?”

    倾儿坚定地望着龚毓,重复了一遍:“您要学会去争取。”

    这一日是十二月初八,昨夜里又下了大半夜的雪,这会儿到处银装素裹,素白一片。郑如和萃萦早早就起了身,萃萦呵手推门看到皑皑白雪,不禁感慨万千,想起那日在雪地里晕倒的事,又看看身边的郑如,心里一阵温暖。

    “郑如、萃萦,这么早就起了。”从庭院前的走廊里过来一个姑子,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似的东西,“不过还真有比你们更早的。”

    “非云师父,早啊!”郑如拢了拢头发,对着走来的姑子客气地问了声好。

    非云来到郑如面前,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郑如:“你的信,大清早的有人送来的。我开门的时候那人站在庵外的银杏树下,打着把伞,伞上是一层雪,看样子等了很久,让我亲自交给你。”

    郑如低头看了看信封,只写了“郑如亲启”四个字,并无其他。郑如有些奇怪,喃喃自语:“谁会给我写信……”

    非云自顾自地道:“是个年轻公子,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身白衣裳,乍一看和白雪没多大区别。以前倒从未见过。”

    郑如立即猜到了七八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非云道:“谢谢你非云师父,不过您得帮我保密,别告诉别人信的事情。”

    非云一向大方,这种事情大概是见多了,见怪不怪,马上道:“放心,又不是什么媳事儿。”

    郑如对她一笑。一旁的萃萦不便多问,只叉着手在心里猜测着,可她认得的人寥寥无几,盘算了半也想不出是谁给郑如的信。

    郑如回屋后便把信夹在了书里,随手翻到一页,那一页泛黄的纸张里夹着一瓣枯萎的桃花,那一页的开端便是“凤凰于飞,??其羽,亦集爰止”。郑如手停住了,念了几遍“凤凰于飞,凤凰于飞……”

    她知道是德施的信,自从上次在陈塘桥又见一面后,郑如对德施再也无法忘怀,还有他的那句“如云红颜,惟卿知我”,彻底吹开她心底的坚冰。她明知是错,却无可自拔,一错再错。她回来后曾几次告诫自己这样下去没有任何结果,她也知道他的夫人叫素安,一个温良端庄的女子,而她不会有任何名分,而这样下去亦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可是她无法忘记他,魂牵梦萦,仿佛在这片远离尘嚣的土地上,他只属于她。

    郑如在想,要不要拆开这封信,要知道这可是一条回不去的路,像一杯鸩酒,直让人肝肠寸断。郑如几次想把它用烛火燃尽,让它彻底化为乌有,从此,不念,不想,就这么平淡结束。

    可她到底做不到,她巍巍颤颤地开下了信口,里面的宣纸浅黄若夕阳,带着淡淡的墨香,还有隐隐约约那熟悉的杜若香气,一手秀气柔和的字宛若德施其人。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中间几行字一下映入郑如的眼帘,对郑如而言这一页纸从头到尾恍如与地的距离。末了,一句“昏以为期,明星皙皙”。太子写明了自己的思念之切,他希望能与郑如明日傍晚在陈塘桥见上一面。

    那一夜郑如彻夜未眠,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第二日的郑如一直魂不守舍,有时看着窗外的树枝发呆,有时托着腮一动不动,萃萦叫她好几次她都未曾听到。

    总算熬到了傍晚,郑如来到陈塘桥时,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梢头,上的长庚星早已闪闪亮亮,冬的夜晚总是来得这么早。在很远的地方郑如就看到了太子,他的身影于郑如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遥远。他的手里拿着一管长箫,横在唇边,在萧瑟的朔风里安静地吹着,依然一身如雪的白衣,他喜欢白色和青色,他曾经过。

    郑如换上了一身浅黄色的云边襦袄,下面系着一条乳白色的宽边桃瓣长裙。她的一头青丝只用了一条长长的蓝色绣边丝带绾扎着,没有更多的繁饰。月光下的郑如越发的清美,脸上淡淡的红晕秀气而娇媚。她听出他吹的曲子是“青青子衿”,她想起他们的缘分,那一块温润的碧玉。

    郑如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陈塘桥的不远处,那儿能够清楚地看到德施,正好合欢树粗壮的枝干为她做了然的屏障。冬的晚上很安宁,大部分人都已回屋休息,鲜有人走动。

    夜越来越深,直到彻底黑了下来,缕缕箫声飘在空郑初九的月亮不圆亦不缺,郑如看着空,想着这就像德施和自己,不远亦不近,一座桥倒像成了难越的鸿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并不打算见他,她想让他先忘记她,她想让他以为,她骨子里,不过是薄情而已。

    太子站了很久,气很冷,箫声里多了冰凉和凄寒,刚开始他不过是吹一会儿箫便放下来搓着手取暖,后来干脆抱臂立在桥头。郑如也很冷,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德施,很心疼,疼到最后已然麻木,却最终选择不见。

    一个人终归有很多选择,也许选择之后会后悔,但或许早已忘记当初选择时的心痛与不舍,一条路走到底,就算是荆棘与烈火,那也是自己的决绝。郑如想让德施因为这而永远不再见她,让他忘了她,是的,让他以为,她不过是薄情而已。

    酉时慢慢过去了,太子依旧没有走的意思。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又连连咳嗽了几声。有那么一瞬,郑如真想走出来,可她到底还是没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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