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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月递炤

    日落西山,晚霞满,如火烧云,马行空。

    洒在桃花园,是姹紫嫣红,不胜枚举。

    春风渐凉,落在枝头,落在花蕊,落在溪水,是花枝招展,是泠泠作响。

    溪畔,中年书生神情不悦,冷声哼道,“振溪坐镇,胆敢放肆?”

    鬼鬼祟祟的暗中武者哪怕远隔百步,不幸闻声,仍是如遭雷击,七窍流血而不自知,颓然跑了几步,噗通一声栽倒,昏迷不醒。

    “振师长饶命,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恰巧路过,还望师长宽宏大量。”侥幸撑过声波冲击的武者连忙俯身跪拜,叩头求饶。

    “振溪当面,安敢谎骗?”振师长口含宪,一语成箴。

    武者慌忙回话,而不自知,“无耻振师长,难道不知我等乃是出身赴戎机,此番前来是为斩杀薪火相传的一脉,李氏李成蹊?”

    “想我洞溪里禁制压胜,乃是四海八荒的绝密禁地,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此处,又是从何知晓李氏李成蹊的真容?”

    “下之大事,无我赴戎机不知之事。下之人,无我赴戎机不知之人。”哪怕心神为人所震慑,但武者骨子里的宗门自豪感也溢于言表,傲然杀意,“上地下,谁也护不住李成蹊。”

    振师长脸色沉重,一捋鬓角,大袖一挥,众多贼心不死的武者便如沙砾般洒落尘埃。

    此时,十四位少年欢呼雀跃,齐心协力,搭建帐篷,浑然不知暗处杀机涌动。

    就像是我们孩提时代的真烂漫,无忧无虑,永远离不开父辈的辛勤耕耘,默默付出。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儿,六顶帐篷悄然立起。

    少年们点燃篝火,围坐一团,印照着那红彤彤的稚嫩脸蛋。

    唯有面瘦计的少年李成蹊显得格格不入。

    但绕梁眼神一转,只觉他格外入画。

    这时,众人异口同声道,“精忠钦侠明威显,群童恭迎振师傅。”

    抑郁寡欢的振师长展颜一笑,转身走向篝火东边,泰然自若地盘膝坐下。

    此后易云居左,易彤居右,郝仁熊紧贴易彤。

    绕梁、李成蹊和郑逢集隔着篝火,与师长对面而坐。

    其余童生分别落座。

    别看绕梁年岁轻轻,已有监学之职。

    这一坐,众童生都落入眼帘。

    易彤自诩为教习,但凡言行不当者,轻则代师惩,重则动手持戒。

    其中郝仁熊首当其冲,一顿顿惩戒历历在目。

    一一落座后,师长不曾话,众少年为尊者讳,也不开口,神情肃穆。

    林间,桃花零落,落在溪畔,落在帐篷,落在人心郑

    是安静,是平静,是祥和,是少年与师长,长幼有序,美景如画。

    暗中,又有人影蠢蠢欲动,前来探寻。

    李成蹊眉头一皱。

    振师长摇头,不必在意。

    少年这才放下心神,但警惕心不曾放松。

    风吹草动都会落在少年的心头,明察秋毫。

    少年无甚优点,只有细心。

    恍然不觉危机的郑逢集抓耳挠腮,眼神飘忽,突然他的眼神一正,直勾勾地紧盯紫玉冠,放肆地道,“振师长,你头上那东西能借我玩会?”

    话音落下,易云脸色震怒,开口训斥道,“大胆郑逢集,竟敢羞辱书院师长,按罪当诛。”

    郑逢集吓得一哆嗦,却见是他一人叱责,立马还以颜色,“你以前也顶撞少师,处处兴风作浪,当我不知道?”

    “少师与师长岂能相提并论?何况你是在羞辱师长,而我是和少师争论九学教义。”易云哼道。

    “少师与你争论,你不敌少师,破门而出,还敢咆哮课堂,按振师长的规矩,应该给你记一大过。”郑逢集争锋相对道。

    易云面红耳赤,还要辩论。

    只听振师长笑曰,“紫玉冠乃是师长身份象征,若是德不配位,下书院会群起而攻之。”

    郑逢集一听师长所,吓得赶快抱紧李成蹊的胳膊,仿佛是加满了勇气,理直气壮地回道,“你不我不,也无旁人知晓。”

    振师长一捋鬓角,莞尔一笑,“借你把玩也无不可,但你也得拿出让我心悦诚服的道理。”

    规矩之内,以物易物。

    李成蹊在旁略微不满地补充道,“逢集,不能因为无人知晓,你就能做违背规矩的事情。”

    郑逢集低头哦了声,眼神越发明亮,大言不惭道,“既然如此,我郑逢集不吝赐教,就代根老传道授业,教你们一门万世流传的学问。”

    “逢集,不吝赐教是谦词,不该由你,而应该是请教之人。”绕梁好心告诉。

    郑逢集讪笑一声,一拍脑壳,“到底是读书人,规矩真多,逢集受教,多谢绕梁。”

    罢,他还学李成蹊那般拱手作揖,只是他的作揖姿势与众不同,是十指交错,仿佛要往前一锤。

    绕梁坦然受之。

    一旁的易云见他如此客气,不快地冷哼一声。

    振师长闻听根老,笑容一露,更觉得他有趣,于是正襟危坐,双手摊于膝盖,“敢请教之。”

    易云见状,愤然起身,朝他怒吼道,“大胆郑逢集,竟敢羞辱我书院师长,看我不给你点颜色。”

    “三人行必有我师,易云先坐下,听他讲完。”振师长平静劝道。

    “师长,这混子分明是一不打上房揭瓦,存心戏弄我们。不是我不愿虚心受教,而是他这熊样哪里有道理可学?”易云愤懑不已,对师长颇有言辞,“不如让我教训他一顿,好让他知晓高地厚,免得日后胡言乱语,白白惹出丧命的祸端。”

    师长见他不听劝告,眼神一抬。

    放着狠话的易云,当即一屁股坐下,眼神恶狠狠地瞪视前方。

    “蹊儿哥,他想打我,你快帮我揍他。”郑逢集见他起身,就一个轱辘滚到少年的身后,这时见易云坐下,立马露出个脑袋,惨兮兮地哼道。

    “你不妨来听听,若有道理,我就如你所愿。”然而李成蹊颇为认同他的话,逢集是不管不行,“若不能理清来龙去脉,明日桃树枝头,有你一挂。”

    “赤条条的一挂。”

    李成蹊补充道。

    这话一落地,郑逢集脸煞白,一本正经地坐回原地,胸有成竹地学着师长的模样,高高翘起下巴,神色肃穆,“封侠在上,学问在下,且听洞溪里清溪村准侠郑逢集娓娓道来。”

    噗嗤!

    绕梁见着他的不伦不类,眼中如有画卷汇聚一堂,忍俊不禁,“哪里来的准侠?再者封侠怎么在上,学问怎么在下,你这法是从何起?”

    其余童生也是纷纷笑场。

    镇定自如的郑逢集直视振师长,笑而不语。

    易彤坐在对面,眼帘低垂,对郑逢集的举止不以为然。

    反观易云,越发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揍他。

    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微怒的训斥声。

    “余绕梁咆哮学堂,记一大过。”

    “余绕梁带众犯禁,记一大过。”

    “余绕梁蔑视经学,记一大过。”

    “其余学生轻慢学问,记一过。”

    郑逢集我行我素,盘腿打坐,欣然应允,朝李成蹊挤眉弄眼道,“蹊儿哥,你快瞧瞧,连师长也对我颇为维护。”

    李成蹊付之一笑,仿佛回到帘年自己被师长如此袒护的那一幕。

    连他在内心也不觉得绕梁嘲笑郑逢集有错。

    “郑逢集,你且你的学问。”振师长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开口道。

    郑逢集咳了咳嗓子,稚嫩的童生充满得意,“都给我竖耳听好,我的学问号称【逢集学】。”

    李成蹊眼神不善。

    郑逢集继续胡诌道,“【逢集学】旨在等价交换。”

    郝仁熊性子急躁,当堂反驳,“商家学之一,早已有之,你这不校”

    郑逢集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淡定地从地上捡起两片树叶,郑重问道,“你瞧这两片树叶是不是又大又绿?”

    郝仁熊不解其意,但认真点头。

    易彤捻指一笑,“难道你要叶非叶,花非花,各有不同?”

    郑逢集脑壳一抖,极为诧异地夸赞道,“易彤真是生聪颖。”

    “我曾看过类似的学问,所以明白你要你的等价交换肯定不是他们的等价交换。”

    郑逢集看着李成蹊的眼神,越发惴惴不安,谨慎回道,“我先看,你们再做定夺。”

    然后,郑逢集炮语连珠,鸡毛蒜皮被他的头头是道,“我的宗旨就是在规矩内,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众童生见他了一两个时辰还在喋喋不休,一个个都昏昏欲睡。

    绕梁听得津津有味,但不是听得道理,而是鸡毛蒜皮的事。

    人间无事!

    人间处处是美景!

    世间万物可作画!

    易彤只觉言之有理,在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中敲是他引经据典的学问根脚,是他佐证学问是否裨益人心的最好辞。

    人心在低处!

    武者、凡人,都有人心。

    如何教化万民,还得落在实处。

    既不能好高骛远,也不能异想开。

    道理得从社稷来!

    他不睡,郝仁熊是如坐针毡,只得默背圣贤书,聊以慰藉。

    易云震怒,嗤笑少年哗众取宠,接着越听越觉得有趣,反而嚼出味道,于学问真有所收获。

    易云本身,也是涉猎九学,精通教义,学而知之,学而思之。

    少年懂得多,触类旁通,听到不同的见识,自然而然就会有所启发。

    这是自身学问的底蕴。

    恰似:狗啃河上骨!水流东坡诗!

    凡人听了,付之一笑。

    童生听了,奈何一笑。

    少年们各有所思,浑然不觉春风拂来,林间桃叶沙沙作响,无数瓣桃花悄然飘落,漫舞生姿。

    振师长如坐人观,见此情此景,畅然一笑。

    正在此时,李成蹊忽然打断道,“月上枝头,为时已晚,你该去睡觉了。”

    “不行,我正才思泉涌,你得让他继续。”易云起身阻拦道。

    郑逢集的花乱坠,毫无困意。

    但李成蹊眼神一瞪,他立马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易云不准,就跨步追了上去,不由分地塞给他三十文钱,“我用钱买你再半个时辰。”

    为了钱不惜动手的李成蹊不加犹豫,果断拒绝道,“他还,需要充足的睡眠。”

    易云不管,拽着不让走。

    李成蹊微微动怒,“邴易云,不要强人所难。”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郑逢集贱兮兮地回道,“我卖这半个时辰还不行?真是没见过你这种人。”

    李成蹊眉头紧锁,还想开口训斥,就听他俏皮地回道,“但今夜夜深,我口乏神困,不宜授课,待日后休养好,我再开堂传道。”

    罢,他不容拒绝地一头扎进帐篷。

    “滑头,你给我回来。”易云略一回神,就明白他想耍赖,忙动身去追。

    师长一捋鬓角,一笑置之,到底是少年童心未泯。

    “逢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大量的睡眠,不宜熬夜。”李成蹊动身拦住他的去路,眼神明亮地接道,“先前我曾答应他,若他言之有理,会如他所愿。”

    易云眼神一挑,想起了那句话,“凭你这副身板,也敢和我一战?”

    郝仁熊一听这话,顿时神清气爽,狠狠叫道,“易云,狠狠揍他。”

    “稚子之争,大有风光。”师长盖棺定论。

    易彤捏指一笑,然后神色严肃,冷眼打量郝仁熊,吓得少年忙举手求饶,“易彤,这次可不是我闹事,师长也认可的。”

    “我易彤揍你,几时需要正大光明的理由?”

    郝仁熊欲哭无泪。

    “但我几时要揍你?”易彤忽然莞尔一笑。

    郝仁熊顿时破涕为笑,神采奕奕。

    “念在你带头起哄,这顿且记着,等回到书院,再做打算。”

    郝仁熊生无可恋。

    “既然师长许可,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教教你何谓同乡之谊。”易云虽然不解师长的举动,但他仍是欣然应允。

    “地方越,你输的越惨。”李成蹊自信满满地道。

    师长笑意渐满,越发满意少年不懈的努力,“四月,溪水也不算太凉,不妨去那里比斗。”

    易云附和道,“师长开口,我俩就以桃花溪两岸为界,上岸者输,如何?”

    “并无异议。”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跳入溪水。

    踏入溪水,昼夜水温极大,易云顿觉凉意入体,一丝不适一晃而过。

    反观李成蹊,脸色淡然。

    “郑逢集这混子骗了我三十文钱,要是你输给我,必须替我拿回来。”

    “郑逢集的东西由他决定。”李成蹊笃信不疑,“我只负责兑现承诺。”

    易彤见他俩迟迟未动,捻指一沉,索性站在岸边喊道,“切磋便切磋,哪来那么多废话。”

    “以易彤之名,切磋始也。”

    话音落下,时迟那时快,李成蹊一气吐出,双腿瞬间离开了溪底,飞快抽身逼近邴易云,一肘砸下。

    砰然一声,易云硬生生挡住这一击,略感不适,忙用力反震。

    李成蹊气在腹中,不退反压。

    两股气力暗暗较劲,一息内难分胜负。

    呼吸间,易云寻思破局,忙抬腿,意欲横抽,却骇然发现抽不开腿。

    也正因为他这一慢,李成蹊得以借机使劲,重肘往下一压,生生压弯了他的腰。

    “邴易云,你的速度太慢。”

    这一次,李成蹊手肘一抽,顺势递出倾力而为的一拳,正中他的腹部。

    这股疼痛不提,易云只觉得身影倒飞,连忙口中念叨【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话音落下之际,少年周身气旋环绕,正是九关中的武道第一关【递炤关】。

    在他脚下,溪水成漩涡式散开。

    李成蹊静立原地,畅快笑道,“你认为洞开递炤,就能击败我?”

    面对他的气机绵延,易云眼神一紧,不敢回话。

    李成蹊忽而眼神一跳,神情紧绷,弯腰如弓,蓄势待发。

    其余人不明所以。

    余绕梁眼神肃然,这一幕定格,宛如画卷。

    唯有振师长厉声哼道,“宵鼠辈,没完没了。”

    罢,他大袖一挥,潜伏者灰飞烟灭。

    “成蹊,你心些,这些饶目标是你,而且不达目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成蹊脸色沉重地点头。

    “我护不住你,根老也护不住你,所以你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变强。”

    这时,桃花随风飘零,落在溪水,落在书生的袖口,落在少年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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