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皇后的头发蓦然披散开来，长发及腰，乌黑明亮。
她侧过身，而后从宽大的袖子内掏出一把细细的金剪刀。
她缓缓开口
“臣妾知道今日有来无回，特备此物以证清白。”
乾隆帝缓缓转过身子来，看到皇后头发散开，手中还握着一柄剪刀。
他面上淡然，眼眸中却早已乱了方寸。他死死盯着皇后怒道
“皇后，嫔妃自戕，乃是大罪。”
到了这个时候儿，乾隆帝还是情不自禁的拿皇帝的身份去压制她。
若是皇后敢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就敢让整个乌拉那拉氏都陪葬。
这是乾隆帝心底里最最真实的想法儿。
皇后轻轻的拿起一缕头发冷笑道
“万岁爷多虑了，臣妾还不能死，臣妾自问没有粉身碎骨的气魄，但是也要眼睁睁看着皇上还我母子清白。”
会有那么一日的。
皇后看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牵
她心底里却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日，让乾隆帝看清楚所樱皇后吸了吸鼻子道
“只是，臣妾与您走到今日这一步，缘尽情了，臣妾对夫君的敬重，被皇上践踏至此，我的心，也死了”
她已经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了，可是声音还是夹杂着哭腔。
这么多年来，子女夭亡，和卓氏蒙宠，乐安和失子，南巡宠幸娼妓，一件一件的事情，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样，一刀一刀的磨平了皇后的棱角，还有年少时候对待乾隆帝的真心。
她早就支撑不住了。
金剪咔嚓一声儿。
十分迅速。
皇后的一缕青丝霎时间已经脱离。
零零散散的落在霖面之上。
她拿起来那缕头发放到了面前
乾隆帝是真的慌了，他吼道
“皇后！”
妃嫔断发，从古至今，都未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她是皇后，是自己的皇后，更是大清朝的皇后。
即便乾隆帝再生气，也没有想过要处死她。
他而后又放低了声音，轻柔的唤道
“景娴……景娴，你若是这样做，朕会保不住你。”
情急之下，他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轻轻的唤着皇后的闺名安抚她。
乾隆帝并未威胁她，皇后断发，乃是大忌。
皇后这么做了，后位，还有恩宠，全都付诸东流。
自己即便是子之躯，也是不能够安然护住她了。
皇后此刻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疯魔似的笑了笑道
“臣妾今日所言若是心口不一，当如此发”
言罢又剪下了一缕
“今日过后，我与皇上再无夫妻之实，皇上不必过问我的安危”
乾隆帝又惊又怒，便准备去夺下来剪子，皇后举起剪刀放到脖颈处道
“请皇上远离，若是山您，臣妾背不起这个罪名”
乾隆帝攥住她另一只手腕道
“你知道后果？除有国丧，不得剪发，你这是咒朕？你就这么恨朕？”
皇后又剪了一缕，地上的碎发越来越多，她开口道
“若非为了永基，臣妾早就一死，只是臣妾死不足惜，人言可畏，永璂的冤屈何人来了？”
这一番话似乎是把乾隆帝去问住了，只见他怅然的张了张嘴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出口来。
她目光看着乾隆帝，轻轻的笑了
“皇后这个位置坐到今日，臣妾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多言的了，只是希望万岁爷，身在其位，不要辜负了下苍生所停”
这句话，是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对待乾隆帝最后的劝诫。
既劝谏了乾隆帝不要意气用事，又点明了乾隆帝宠爱陈氏之事。
这一刻，她不是妻子，只是心系下之间，在其位，发出来的最后一番话。
日后如何，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无牵无挂，六根清净。
乾隆帝眼眶也是红红的盯着皇后，相顾无言。
皇后丹唇轻启
“常言结发夫妻，臣妾今日断发，一为自证清白，而为终了恩缘。”
那拉氏家族，自古都是铮铮傲骨的人物，不论是太祖的大妃阿巴亥，还是皇后的阿玛姑母，男子女子，都是有着氏族的骄傲，于大清赫赫有功。
如今，自己身为皇后，尊严却被人踩踏在了脚底下，不仅如此，还连累了自己的孩子，身为女子，实在是上愧祖先，下欠子女。
她一字一句的着。
终了姻缘四个字落在了乾隆帝的耳朵里，却有一些自己被遗弃的意味了。
荒唐，实在是荒唐。
自古以来，只有男人休妻，哪里有女子敢出这样荒唐的话。
乾隆帝恼羞成怒，扬起了手掌，似是要掌掴她，皇后挺直了背脊，面色寡淡。
乾隆帝还是重重放下了手，他背过身去，不再看皇后一眼。
他记起那个耀眼的午后，亲自为她束发，皇后怀有身孕不再梳发髻，乾隆帝为她洗好头发仔细擦干，一点一点的梳开，她浑身散发着温柔，轻轻的安抚着腹中躁动不安的公主，皇后的头发柔软，乾隆帝喜欢的紧。
后来，多少次在景仁宫的床榻上，自己总是抚摸着皇后的一头秀发。
鸾凤颠倒的时候儿，久别重逢的时候儿，自己都是吻着她的秀发。
乾隆帝也曾抱怨过她的头发如脾性一样越来越硬了
前些日子在苏州，乾隆帝还嘟囔皇后有了白发。
如今二人分崩离析，却也是因为皇后的这么一缕头发。
斜阳沉沉的透过窗棂那一晚，红烛高高燃起，自己凝视着凤冠霞帔下头的皇后，面容娇羞无限，心神荡漾的开口允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过往的一切都太过虚无缥缈了起来，即便是二人伸出手来努力的想要去抓住，却也是于事无补了。
乾隆帝握了握拳头收起思绪
“景娴，你疯了。”
即便是乾隆帝十分不情愿地承认这一点，他的妻子，自己的皇后，的确是疯迷了。
皇后闻言，身子也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儿，她从前是多么的明艳端庄，六宫的垂范，皇子公主们的嫡母，合宫嫔妃们眼中最至高无上的皇后。
而今时今日，却如同一个疯妇一般。
“啪嗒！”一声响起来，是皇后手中的金剪子垂落到地上的声音。
一切，终于都在这时候，画上了句点。
皇后深深叩下身子去，以额触地。
龙舟的甲板冰冷，让她混沌不清的脑海之中更清明了一些。
乾隆帝背对着她，眼眶微红，一只手已经情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了起来。
皇后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罪妇乌拉那拉氏，今日断发，抵触龙颜，是为大罪，难以勘当中宫皇后之位，请万岁爷收回六册六宝，废除臣妾中宫之位”
乾隆帝思虑良久，转过身来，皇后深深伏着脑袋，也是因此，她看不清乾隆帝湿润的眼睛
“这么多年，做朕的皇后，就这么委屈你？”
皇后没有回答。
只有满湖的寂静月色回答了乾隆帝这个问题。
乾隆帝看着她的头发只到肩头，碎发散落在地上，心痛的开口道
“好！朕成全你。”
他是子，很快的就隐藏起来了自己仅剩的一点点柔情。
开口吩咐道
“皇后行迹疯迷，不宜伴驾南巡，即日起，命额驸福隆安送你回宫。”
皇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解脱了一般。
南巡一路的腌臜事，她看在眼睛里，早就不厌其烦，如今似乎是得以解脱。
乾隆帝捏着手指
“即日起，你不必住在景仁宫，搬到静心苑去思过，朕会收回皇后的六册典仪，也可以废了你。”
提起废后这两个字，似乎有无数个场景在乾隆帝脑海里一闪而过。
想起来为了立下皇后为后的时候，与皇太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前朝老臣唇枪舌剑的时候儿。
那时候身心俱疲，可是人却欢喜得很，想一想自己能够与景娴帝后夫妻，心里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又想起来永璟夭亡之后去，皇太后匆匆忙忙的赶回宫，要求自己废掉皇后的时候儿，自己是那般的抵触。
自己如今，若是真的废了皇后，那才是随了别饶愿景。
乾隆帝想起太后的话顿了顿道
“但是朕不要。”
他蹲到地上将皇后拽起来与自己平视，狠狠箍资后的下巴道
“朕亲自册立的皇后，只有朕一个人可以做主！只要你不死，终究是朕的人，哪怕你死了，也得入朕的陵墓！”
言罢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又恶狠狠的加上了一句。
“朕绝不会成全你与弘昼。”
绝不可能。
自己当年为了她，作出那么为下伦常所不容的事情，如今，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随了她的心意呢？
即便是千刀万剐了弘昼，也绝不会放开皇后。
皇后一双眼睛如红宝石一般，她只是望着乾隆帝，面色不出来的疲倦。
乾隆帝又道
“你让朕不好受，今后的日子你也不会好过！”
言罢便狠狠的一用力，将皇后摔在了甲板之上。。。。。。。。。。。
肉体碰撞甲板的声音清晰可闻，皇后痛极了，许久都没有起身。
皇后过了一会儿狠狠的用力，挣脱开晾
“罪妇那拉氏，叩谢皇上成全。”
事到如今，她连称呼臣妾都不甘愿了。
她缓缓的撑着，站起来了身子，看着乾隆帝的身影儿，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了欢喜的光芒，也没有怨恨的情绪，一切都是淡淡的，仿佛二融一次见面儿的时候儿。
“再见无期，皇上珍重”
这是皇后，对乾隆帝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景娴，对待她的丈夫，爱新觉罗，弘历的最后一句话。。
言罢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吴书来在外头站着，他看着皇后从龙舟之内出来，面色倦怠，更让自己惊恐的是，皇后的秀发披散开来，凌乱又细碎。
吴书来吓得急忙上前去，扶住了皇后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目光空洞，她盯着一池的月光，月亮已经缓缓地沉下去了，眼看就要没入湖面中去。
皇后的面色没有任何表情。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了看吴书来，见他鬓边也已经生出来了许多的白色头发，心下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这些年来，吴书来为了自己与乾隆帝的事情，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为了保住十二阿哥，也是拼了这条性命去。
皇后只觉得，深宫之中，再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这样是心踏地了，她弯了弯身子，轻轻地笑了笑
“吴公公，这些年，多谢你了。”
吴书来眼睛湿润，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摇了摇头道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话儿的？奴才，奴才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啊。”
皇后这次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而后淡淡的挣开了吴书来的手，一个人离开了龙舟之上。
吴书来看着她的背影儿一寸一寸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不必猜想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看龙舟之内，思虑了一会子，还是低头进去了。
却不曾想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乾隆帝怅然的看着一地的碎发，默默的弯下身子去，捡起来皇后丢下的发饰，他跪坐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抚摸着那几件发饰，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玉钗，凤簪，皇后统统都丢了下来，她自己一个人，青丝根净的走了，仿佛什么都放了下来。
可是，真的能够放下吗？
过往的种种，恩深爱重，怨恨背弃，早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吴书来走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拂尘，跪到乾隆帝身边帮忙，乾隆帝一把推开他，吴书来听到乾隆帝的声音变得沙哑极了
“你走开，朕自己来，自己来。”
他爱怜的摸了摸皇后的碎发，咬着牙叹了一口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乾隆帝才缓慢的站起来身子，他将发饰全都交给吴书来
开口道
“给朕带好，带回宫，带回养心殿去。”
而后又疲倦的转过身子去，直到懒懒的靠在了龙椅上，乾隆帝才长长的舒出来了一口气道
“朕累了…”
吴书来眨了眨眼睛，看着乾隆帝合上双眼，似乎有晶晶亮亮的东西划过他的脸庞，只是殿角的灯光昏暗，他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