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棋王在此（二）

    “好！”

    张阅打算给他来一招致命杀手锏，心想这回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输了别后悔。

    王积薪艺高人胆大，才不在乎这些呢。张阅摆出的残局，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入门课，结果自然是三下五除二破了局大败对方。

    “抱歉，大人，在下肚子有些饿，能否赐食？”

    王积薪的意思是这回你总不该再说我设局挖坑陷害你了吧，赶快兑现。张阅没有法子，只好派人到就近的客栈打来饭蔬，同时将马背上的山戎（豌豆）掬了满满一掬给了王积薪的毛驴子。

    看着王积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了饭食，听着毛驴子嚼得豌豆咔嚓嚓直响，张阅心中就像是蛆在嗾，十分得不自在。

    他不服气，要这个臭王积薪再同他来了一场完整的对弈，对方抹了嘴巴，摸摸鼓鼓的肚皮，打了俩响嗝，自然痛快应战。

    张阅万万没想到这样玩自己败得更快。

    “张某人真是开了眼界！兄弟，您这棋艺真是神仙传的？”

    张阅想若此人的棋艺真的来自于神仙秘传，那么自己摆在他手下也不会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张阅没想到此人如此直率，自己一问便毫无避讳地讲起故事。他娓娓道来：

    “不瞒大人说，那年啊，草民流浪到蜀地，路途艰险，日行不到十里。有一日夜里，借宿于一山民家中。大人您猜发生了什么奇异之事？”

    “发生什么事了？是神仙来了吗？”张阅迫不及待地问。

    路人们也都凑将过来，伸长耳朵听这个流浪汉胡诌故事。

    “大人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吧！”王积薪继续讲，“夜深人静，我熄了灯，刚刚躺进被窝，却分明听到有人在说话。是谁在说话呢？”

    这个王积薪刚讲了一句，又瞅瞅这个人，瞧瞧那个人，让张阅猜是谁。张阅急于想听神仙传棋艺的故事，哪有耐心陪他玩猜谜语的游戏呢？可又怕得罪了这人，人家不给他将神仙下凡的故事，便敷衍一句：

    “嗨，这还用说，本官猜一定是神仙下凡了呗！”

    “大人您又猜错了，我悄悄从门缝里偷听，原来是东家妇姑二人没睡，隔着墙在各自的屋子里说话！你们哪个能猜得出她们二人在说什么话，可就是神仙喽！”

    张阅赶紧拦截住他的问话，笑道：

    “本官实在猜不出，深更半夜的，她们在说什么？为何还要隔墙说话呢？”

    王积薪往张阅面前凑了凑，身上的臭味差点将对方熏晕。张阅大人因为要听故事，所以屏佐吸坚持着。

    “老太说，良宵无以为适，与子围棋一赌可乎？儿媳道，诺。”

    张阅听到这里，没忍住感慨道：

    “媳呐，本官没想到蜀地之人还有如此良俗，婆媳关系竟然处得如此融洽！这婆媳二人半夜三更来下棋，真乃好兴致！”

    王积薪睁大眼睛解释说：

    “大人有所不知，她们二人各自躺在自己屋子的床榻之上，隔着墙壁对弈呢！”

    “啊？这怎么可能呢！”

    张阅吃惊不已，众人亦愕然，有人说：

    “嗬，吹牛吧你！”

    王积薪急了，赶紧解释说：

    “盲棋，她们是在下盲棋！”

    “盲棋？婆媳俩？”

    张阅虽说听说过下盲棋之事，可蜀地深山里的俩女人夜半三更隔着墙下盲棋，听起来就像是神话。

    “对啊！”王积薪睁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亲耳所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姑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姑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她们下得头头是道，丝毫没有乱套！就这样，她们一直下到四更天，最终儿媳甘拜下风！”

    张阅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他好奇地问王积薪：

    “那你记下她们的棋路了吗？她们的棋艺又如何？”

    “我当然记下了！”王积薪讲到这里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说实话，按照我当时的棋艺，就连那儿媳妇都下不赢！”

    “这么厉害？”张阅有些不相信。

    “比这还厉害呢！第二天一早，我就提出同老太太对弈讨教，没想到她痛快答应了９——”

    王积薪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张阅追问：

    “还怎么了？”

    王积薪本不想将此关键之处告诉别人，可眼前这位张大人的神情告诉他，今天必须得说，他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何妨，便道：

    “老太太还教给了我指示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说你学这些足以无敌于人间。”

    “噢，”张阅沉吟片刻道，“兄弟，这事过去几年了，你是否还记得那户人家的住址？”

    王积薪一听哈哈大笑：

    “大人，我是个痴人，没想到您比我还痴！您是不是想要找她们，我当时出门没走多远，回头就去找了。可您猜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太离奇了，我回头去找，那户人家的院子居然再也找不见了！”

    “啊，世间还有这等离奇之事？莫非——”张阅起身冥想，自言自语道，“莫非这老太太就是神仙？”

    听了这个故事，张悦大人突然间对眼前这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佩服得不得了。他不得不服这个王积薪，灵机一动拜他为师，请他随自己一同去岳州。

    王积薪痛快地答应了，他说只要能够吃饱喝足睡醒觉下上棋，到哪儿去都无所谓。

    其实这张阅大人还有一层想法，那就是投皇上李三之所好，等时机成熟将此人举荐于朝，龙颜一定会大悦的。

    王积薪吃饱了喝足了，便会主动谈起对弈之道。有一次，他向张阅大人讲了自己总结的“对弈十诀”：

    一曰不得贪胜，二曰入界宜缓，三曰攻彼顾我，四曰弃子争先，五曰舍小就大，六曰逢危须弃，七曰慎勿轻速，八曰动须相应，九曰彼强自保，十曰势孤韧。

    张阅大人听后十分震惊，没想到对弈之道竟然同将军对阵、君王治国理政之理高度契合！自此，他不敢小瞧王积薪，一有闲暇，便同积薪对弈学习。

    后来，张阅大人被重用为任右羽林将军兼检校幽州都督，后来平定突厥降将康待宾叛乱，再后来任朔方节度使在木盘山擒获康愿子，建立了赫赫战功。而这些成就的取得，居然同自己身边的草根棋手王积薪不无关系。

    这让张阅大人更加笃信先儒所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的智慧。其实，无论是治国之道，还是兵道，亦或是为人处世之道，其实是同“弈道”相通的，正所谓道不离器也。

    就这样，张阅大人对这个世世代代以打柴为生的棋手王积薪待为上宾，带到了丞相府。

    果然不负中书令大人的厚望，最近王积薪通过了李三皇帝主持的“艺考”，业已成为大唐堂堂的第一国手——棋待诏，不日便要告别丞相府，搬到皇上李三的大明宫里待诏对弈去。

    ……

    今日，张阅与王积薪对弈，不知不觉间已到黄昏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