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圣心难测
新帝刚登基，一切宫制百废待兴。南宫信尚未立六宫之主，后宫的一应事务，皆由徐贵妃统理。
听说这徐贵妃乃是镇南王的孙女，天资聪颖，行事利落，与南宫信指腹为婚。如今南宫信登基，她成为皇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由于晋封帝后的规制繁琐，需要通过礼部尚书及各位朝臣一一奏报，想是新帝前朝政务繁重，如今才把这件事给搁着了。
按照宫规，前朝后宫的妃嫔，妃位以下无子嗣者，需进承天寺落发为尼。大行皇帝的后宫嫔妃并不多，如今皇后成了皇太后，太妃也就只有锦澜宫的容妃一个，其余三个后妃进了承天寺。
宫里的丫鬟也照例更换，到了年纪放出了宫，年纪尚未到的人，按前朝所司的职位，进行调配。如今华桐依旧住在红芷宫里，尚未得到调遣。
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倒希望自己能放出宫去。短短两载，她竟然在尤国的皇宫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宫内风起云涌，如今又不知道会有什么疾风骤雨。
何况如今的新帝登基，她已不能同往日那样自在。
这些日子她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为了身子，还在吃着些进补的药。此时正值晌午，琉璃欢欢喜喜地捧了一盆蕙兰进来。
那兰花开得正好，阳光照在绿色的叶片上，是那样勃勃生机。满盆馥郁，整个院子都萦绕在这样的香气之中，令人神清气爽。
“这次又是谁送的？”
琉璃挑眉，知道华桐开玩笑，努了努嘴，“我养的不行吗？”
华桐知道琉璃向来不爱侍弄花草，就算是活的也会被她养死。她最能干的事情，就是到院子剪几枝花，插在屋内的花瓶上。
前段时间华桐病重，这院外的花连个浇水的人也没有，所以都枯萎得差不多了。所以这里里外外的花草，大多都是华桐在侍弄，如今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行。”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伸手要过琉璃手里的剪刀，细细打量了一下这花身，慢慢地修剪了起来。
她白皙的手指托着花叶，在阳光底下泛着光，是那样的光滑细腻。
琉璃看着她精心地裁掉那些横斜逸出的叶子，觉得无聊透顶。
“你就剪，我要找芍药玩去。”
她依旧低头剪着枝叶，淡淡一笑，“你去罢，早些回来。”
琉璃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听到后面一喊，“你还没告诉我这蕙兰是哪里来的。”
琉璃应了一声，“是王总管命人送来的。”话音刚落，人早就消失在回廊尽头。只是华桐剪着枝叶的手一僵，那枝叶刚剪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王钦如今仍在御前侍奉，仍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以前他们一起侍奉大行皇帝的时候，都未见过王钦如此，只有那次自己遇刺受伤，奉了皇帝的口谕才亲自来瞧自己。
王钦是何等人物，什么事会劳动他做。如今她不过是一个闲杂人等，为何他突然命人送了蕙兰给自己。除了以前共同侍奉先帝的情谊，他们并无深交。
虽同是下人，但他的身份远高于自己。她伤病之时，也未见他有任何表示，如今这会儿送东西，如果是一些进补的药材也就罢了，他竟然还投己所好。
她的眼眸低垂，不禁地想着一些事情。
想必送这盆蕙兰，不是王钦的意思，而是另有其人。而能使唤得动王钦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可南宫信为何这样做？自己为他挡剑，并不求他报恩，而他虽然态度好了许多，有过几次探视，但也不见得有如此心意。
何况如今南宫信登基为帝，更没有在意她的理由。倘若他感激自己当日的救命之恩，早就应该有所表示，而不是留到今日。
他的意思她一时揣测不明，但如今她已动手剪了这蕙兰，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它剪得好看些，好让琉璃送回去。
不知道近几日多喝了些进补的药，肝火太旺，如今到了夜间难以很快入眠。
月光如清水，光华溢彩，静静地流淌在窗棂上，想起古人闲庭信步，乘兴而往，她便再也躺不住，披衣起身。
她朝琉璃拿边细细听了听，琉璃熟睡的时候，呼吸声极为平缓。如今，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琉璃。”
她低声唤了句，琉璃还未如睡，以为听错了，但瞬间也警觉起来，又听得外面的声音。
“姐姐。”
她穿了衣服出来，月光柔和，正洒在华桐的面庞之上，发髻上的兰花簪戴着一丝莹亮，与月色相得益彰。
“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她们从没有在深夜去过御花园，初夏之际，夜风微暖。想着此等夜色，御花园该有另外一番风景。琉璃回屋穿好了衣服，俩人信步走了出来。
一路上来都是静悄悄的，空气中带着花草的香气。值夜的禁卫军还在巡逻，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蝉叫。
她们进了园子，园中被月光照得通明，偶有几处影影绰绰。夜风暖暖地拂在面庞，是那样温润细腻。春夏之际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她们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忽然在远处见到点点绿色星光，那星子在空中飞舞。周围是一片湘妃竹，四周静悄悄的，琉璃放轻了脚步，偷偷地往前瞧了瞧。
那许多荧光点缀在竹林中间，上上下下飘着，如梦幻一般。
她忽然高兴地大叫了起来，“姐姐，姐姐，是流萤，好漂亮啊。”
华桐和她正要走上前去，忽然从竹林里面走出了一个黑影来，她们下得不由后退。
“大胆奴才，深夜喧哗，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知道眼前的是人，她们俩才松了口气，然后心里瞬间又是一紧，旋即跪了下去。他口中说惊扰圣驾，那自然是惊动了南宫信。
说话的人是李少坤，如今最得宠的，便是皇帝身边的这位李公公。她们深居简出，自然不知道这李公公响亮的名号。但在宫里早已传开，说他如何仗势欺人的种种。
他一出来，那些小虫子被惊扰，荧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竹林里四下只有漆黑一片。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公公瞧了竹林一眼，里面的人没有什么动静，他便开始问话。
“奴婢深夜难眠，故而和妹妹出来走走，不想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在华桐回答之后，那竹林里又出现了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正是南宫信。
他穿着明黄的绸子，双手背在后面，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俩人。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威仪。
华桐本以为这么晚了，御花园早就一人也没有，没想到南宫信竟然深夜出现在此处，实在是令她一惊。
他走了出来，站在不远的地方，淡淡地说，“起来吧。”
声音依旧那样清冷，让人有些胆颤。
“已是深夜，不要随处走动。”
华桐缓缓地福了身，答了一个“是”。
他往前缓缓地走了几步，走到她的身旁来，又瞥了琉璃一眼，琉璃只好退到一边，不知道他低声和华桐说什么。
他只是靠近她，并没有说什么。周围寂静极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偶尔微风袭来，他身上传来阵阵香气。华桐垂眸而立，月色洒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的肌色莹亮。
缓缓地他才低声道，“朕最近政务繁忙，这会儿晚了，明日再去看你。”
她听到此话不由一怔，微微抬头望着他，他亦侧着脸看她，他的眸色令人捉摸不清。当下她是又吃惊又惶恐，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要向自己解释，为何要来看自己，眼下她只陷入一阵迷茫，一时之间竟然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
他正要迈开步子，却见月光照得她头上的发簪尤为闪耀刺眼，如同一蹙星光一般，在她的乌发之上。
他淡淡地望了一眼，又低声说道，“这簪子素净了些。”
他微微一抬手仿佛要做些什么，后来在半空便停住，举步走了，李公公见状赶紧跟上前去，经过华桐的时候，讪讪一笑，不像刚才那般趾高气扬。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华桐这才回头望了一眼，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怎么连她戴什么发簪也管，先帝薨逝不久，宫里的人衣饰皆是如此。她只觉得这兰花簪合适，头上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余的发饰了。
远处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只是华桐仍旧呆呆地望着。如今他说的话，怎么那么莫名其妙。以前她怕他，觉得他是那样难以相处，那样神秘莫测。如今他似乎变了许多，而她依旧怕他，而这种怕带着深深的惶恐。
因为她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她怕他做的事情是自己承受不了的。
琉璃上前来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从惶恐之中回过神来。
月亮依旧明朗，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那玉做的兰花触手有些冰冷，她便将它从头上取了下来。
即便南宫信走了之后，那些流萤也不再发亮了。华桐也早已失去了兴致，就同琉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