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孩子母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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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恰逢镇上集市。木沙和秀敏各带了孩子坐上公交车,去镇上赶集。
她借给她大哥用来办酒席的钱分文未动。取了一千出来,用作零花。给将要开学的兰兰买点衣服。
村里有工作人员来家查看过,有没有该入学的孝。看到垚垚,他虽比小沙木大一岁,个子却不及她高。那人由此武断,垚垚不过四岁,年纪不到。
秀敏一脸尴尬,再次想到垚垚入学的事情。
户口倒是办妥了。找了三个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作了见证人,没做亲子鉴定。因此,答应帮他们办事的人打电话提起来,吴兴便不认账。
“人家毕竟出了力。而且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见了面也不好意思。我让吴兴多少给点,可他死活不听。我也拿他没办法。”
“他这样闹,垚垚又上不成学了。看来也只能晚一年再说。”
垚垚既然不用上学,在家也就随便邋遢,秀敏没给他买什么东西。而他,常常和姐姐相依为命,听人说处处维护她,自然不会因为姐姐有新衣服而他没有而生气。
小沙木整天在泥沙里玩,衣服容易脏。加之水质不好,洗过以后,八成新的衣裤都变了底色。木沙因为手头拮据,没再买什么。只给她在包里保留了一套干爽的,专在出门的时候穿。
看到水果便宜,各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大袋苹果和一大串香蕉。
回去的时候,秀敏拦了一辆面包车。
刚从坡上走回家里,突然想到背包忘在了车上,顿时慌了神。
“我回来的时候抱着垚垚,被包硌着不舒服,就把包摘下来放在最后一排的座位后面。这可怎么办?车子一定开走了,我手机、银行卡、钱、身份证全在包里放着。”
木沙也愕然不知所措。
“唉,你这个孩子呀9等什么,快去拦住车子呀!”秀敏的妈妈埋怨一声,便迈开小短腿,朝着坡下跑去。
等她们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人影。两个年轻人都愣愣地呆在原地,觉得追逐无望。
还没反应出解救之法,老人提着包回来了。
“得亏你大娘在前面下车,要么怎么拦得住。谢天谢地吧。你看看少没少东西。”老人瞪着眼,似劳累,似如释重负,又似生气。
秀敏急忙接过包,翻了翻,仍自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没有少。”
“没有少就行。下次可不能这样糊涂。”老人教训完,就去喂她的大肥猪了。
老人凶悍、老女人果断。
木沙忆起,一次涵涵家的煤气管松动,灶台着了火。儿媳妇带着孩子跑出屋子,在外面像看热闹似的束手无策。还是涵涵奶奶冲进屋里,迎着火势,先关了煤气罐,又接了一大盆水,把火泼灭了。
这一代人的勇猛果决让木沙一辈相见汗颜。
回来时已是中午。晚饭时间还没到,木沙去叫看电视的小沙木时,发现买的苹果只剩了五个,香蕉只余了两根。兰兰手上正拨着香蕉皮。
来时买的一箱牛奶也是一天不到就已告罄。
木沙喉头有些酸涩,忙扭了头,向不相干的地方看去。
她就像那没有车辆眷顾的大桥,连起父母和婆家两端。同样的东西,一边嫌弃,一边贪婪。两边都不想去,两边也都回不去。
晚饭又有菜豆腐。他们做菜豆腐,都是一大盆一大盆的,素的蘸辣椒水,油的用剁辣椒来炒。和土豆一样,连吃不腻。
木沙起床的时候,老人都赶着天凉,下地去了。九点多钟才回来吃早饭。
太阳晒干夜里落的雨,秀敏把豆秧抱出来,摊在院子里。
到了下午,豆荚干透了,秀敏就挥了用布条连接的两根棍子用力去打。
木沙见了,唤起儿时的记忆,也要试试。可棍子认生,根本不听她使唤。只得交还秀敏,拿了一根粗木棍,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帮忙。
屋里电话响了。秀敏进去接电话,出来时提着包,神色匆忙。
“吴老二来了。我不想见他,先出去躲躲。”
老人和孩子也都出来,巴巴地望着秀敏。
“嫂子你别怕,他不敢惹你的。他要问起来,你千万别告诉他我在哪里。等他走了,我就回来。我现在不想跟他闹。”
“别说了,快走吧。”秀敏的妈妈急忙喊道。
秀敏看看两个孩子,没再说什么,背上万事俱备的包,径自走了。
“唉,他嫂啊,我这么几个孩子,就属秀敏让我操心了。你说,她和吴老二这样闹下去,孩子可怎么办啦?”老人看着秀敏的背影消失后,向木沙诉苦。
可木沙又能说什么呢。多么荒唐啊,而她能够完全撇清,当个局外人吗?
夜里,家里来了警察。查了户口本,问及吴兴的身份和他们与吴兴的关系。说有人见吴兴醉倒在路边,若他来家里闹事,让他们报警。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也未必敢怎么样。不过晚上还是要关好门窗。”
见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木沙,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老公的弟弟。”
“这样啊。要有什么情况,就打110,我们很快就会到的。”
警察又安慰老人一番,这才开车走了。
老人依言把窗户都关牢,门都上了锁。秀敏的妈妈还往门后放了一条长凳。
木沙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关门睡觉时,却有些害怕了。想想又爬起来,把插销拨上。吴兴成了一家的敌人。
一夜平安无事。老人们照旧去干活。木沙带着三个孩子负责在家里做饭。
下午,垚垚发起高烧。老人叫兰兰引着木沙去那个女大夫家里给垚垚抓点药吃。
一路上还要拿树枝防鹅。女大夫的家外面看起来也很普通。屋里粘了地砖,靠墙摆着两把大木椅。
她把活计放下,洗了手,从抽屉里拿了几包药粉交给木沙。
药倒是不贵,才十几块钱。木沙回家一看,三样药粉,说明几乎一模一样,有些来气。可现在天色已晚,只得先给他冲了。
朝兰兰要热水。家里却连个热水瓶都没有。只得拿不锈钢碗去电磁炉上现烧。
睡前给秀敏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垚垚的情况。问她到哪里了。
“我还在火车上。嫂,要他还不好,明天你带他去医院吧。要钱不够,卡在我爸爸那里。里面还有六千,需要多少,你自己去取。”
“知道了。”木沙应道。
过了一夜,垚垚却不见好。木沙只得把孩子交由老人照看,带他去医院。
摩托车在早晨清冷的空气里飞速行使。行到一个拐弯处,木沙瞥见吴兴就躺在路边的土沟里。
看他紧闭双目,生死不明,木沙顿时怒从心起,可还没多作反应,摩托车就开了过去。
“哎,刚才那沟里是不是有人?”司机问她。
“是。”木沙冷冷答道。却不想多说一字。
同样是镇上的卫生院,医疗条件却是参差不齐。
木沙担心垚垚的肺炎又犯了,好在只是扁桃体发炎。
先做皮试,后输液。
对于吴前这边的许多亲戚,木沙都不愿过多亲近。就是孝也一样。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几天,木沙对垚垚的了解也不多,只是随着人之常情说话行事。
现在看这娃娃做皮试时不吭一声,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嘴唇也不动一动,木沙心下不禁暗自赞叹:没想到还是个小小男子汉。
输液时也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一两个小时不说话也不动一下。木沙既佩服又惋惜。当然,还有轻松。自家的孩子可没这么省心。别说打针输液,叫小沙木喝口药,两个人上手,都还灌不进去。
“我要尿尿。”输到中途,垚垚才说了这么一句。
木沙带他上过厕所,没有急着回去。在绿植前的石凳上坐下来,问他:“你要不要给你妈妈打电话?”
“要。”
木沙拨通了秀敏的电话。她还在火车上,至于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孩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嗯嗯地点着头。
“我刚才在路边看见吴兴了。”木沙说。
“别管他。我明天回来。”
钱多了烧的?这样折腾,木沙简直无语。但想到秀敏回来,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和垚垚回到输液室。一个和木母年纪相仿的老人该换药瓶了,连唤几声,都没有应答。木沙只好跑去找护士。
护士去了别的地方,等来时,老人已经回血近半米了。
她却若无其事,换过药瓶后,和旁边的人继续聊天。
从她的话里,木沙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在浙江办了个小加工厂,挣钱不少。每年都会给她打个几万块。
“每次少说也有个四五千。”
旁边的人都羡慕她好福气。
木沙听了,既惊讶到处都是有钱人,偏偏也是在浙江。又想起自己的母亲,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心里许诺给木牙的是无法实现了,就是那一千五,也有要回来的危险。
人比人,不如人。
可转而又想,她虽有钱,年老了还不是孤身一人到医院。继而又想到,父母在医院受苦时,自己不也没在身边吗?
钱也给不起,时间也给不起。自己在父母那里,真如死了一般。
然而他们又算苦尽甘来,眼前,秀敏的父母还在天天劳苦,而吴兴,纵然有这样听话坚强的孩子,现在,还不是像个无赖一样在路边躺尸?
木沙越想越气,这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事儿?
输液出来,木沙问垚垚想吃什么。他闭口不言。木沙带他去超市,买了点饼干,按着先前计算,又买了电热壶、保温瓶,想家里连个干净的洗脸盆、毛巾也没有,又捎了两样。
临走想了想,又买了瓶冰水。
再次经过吴前身边时,木沙叫司机停下车子。把一百块钱和水交给垚垚,让他拿去给他爸爸,并告诉他,他妈妈要回来了。
木沙看着垚垚慢腾腾地走过去,站在路边看着吴兴,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站着。
木沙这才觉出过于为难孩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抢过孩子手上的东西,丢在吴兴身上,气道:“别在这儿挺尸了。你老婆快回来了。”
吴兴虽然依旧紧闭了双眼,瓶子上的水珠浸在吴前送给他的短袖衫上,顿时氤氲出一片湿迹,印得他胸口的起伏更明显了些。
木沙觉出当着孩子的面这样对待他的亲爹有些不妥,可看着吴兴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来气,硬生生拉了垚垚的手,对他说道:“垚垚咱们走。不用理他,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爸爸。”